第九章(2)

尚铁龙无意间抬起头来,望着窗外,他忽然发现,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麦草把一本俄语书紧贴在窗玻璃上,她的头发都被雪染白了。尚铁龙心中一热,鼻根发酸,眼睛湿润了。杨寿山一扭头,发现了麦草的举动,他恨恨地望着麦草。

杨寿山被谢廖沙请进业大办公室。谢廖沙问:“有同志向我揭发,昨天考试,有个叫麦草的女同志,隔着窗子让尚铁龙作弊,揭发的人说,你是目击者。”杨寿山一瞪眼:“胡说,我只顾忙着答卷,什么也没看到。”

谢廖沙严肃地说:“杨师傅,你们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欺骗你们的国家,你知道一个人到苏联学习的费用有多少吗?”杨寿山很坚定:“别跟我说这些,我的确没看见他们作弊。麦草是我老婆不假,她也没跟我说有这件事,等我回去好好问问她。”

尚铁龙站在何经理面前,讲考试的事:“考试嘛,我的确有点犯愁,怕考不好给中国人丢脸,于是……”何经理接上:“于是麦草怕你过不了关,就主动配合让你作弊,是吗?”尚铁龙连连摆手:“不对不对,是我求了麦草,她起先不肯,架不住我苦苦恳求,才那样。不关麦草的事,都是我的错,我领了,你怎么处理我都行。”

何经理十分严肃:“这件事影响很恶劣,党委经过研究,决定给你严重警告处分!”尚铁龙一愣,又忙说:“是是是,我愿意接受处分。”他得到允许,转身要走,又扭回头问:“哎,何经理,我就奇怪了,是谁嘴这么长?把这件事捅出来了?是杨寿山吧?”

何经理正色道:“考试作弊,谁都有责任向上级报告。你不要问是谁,更不能打击报复,否则会有更严厉的处分等着你!”尚铁龙苦笑:“我知道,人家都是对事业负责,也是为我好,我怎么会香臭不知呢?”

尚铁龙慢慢走在厂区里,气哼哼地一脚把一个铁桶踢得很远。铃木加代恰好迎面走来,惊奇地问:“厂长,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还有敢惹你的吗?”尚铁龙没好气:“你管得着吗?”“我是管不着,可你看你的皮鞋,开口子了。”“我愿意!想透透气儿!臭老娘们儿!”“臭老爷们儿!活该呀!”加代回敬了一句,扭腰摆臀地走了。

冬天的夜又长又冷。尚铁龙在家里喝闷酒,金虎在旁边吃饭。尚铁龙喝醉了,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越骂声音越高:“就是你告了老子的刁状,等我有空儿了,非要查查你的老底儿不可!你干过蓝衣社,干过军统,告密,陷害忠良,都是你们特务的拿手好戏,我早晚要亲手宰了你!等我喝完酒,把菜刀磨得飞飞的快,咔嚓!”

金虎听到这儿,扔了筷子,一阵风跑出门,气喘吁吁地撞开杨寿山家的门:“爸,不好了,我爹要把菜刀磨得飞飞的快,咔嚓,亲手宰了你!”

麦草忙问:“慢点说,这是为什么?”金虎说:“我爹说了,是你告了他的刁状,说你是军统特务,就会告密,陷害忠良!”

杨寿山气得发疯,突然掀翻桌子大骂:“尚铁龙,你狗咬吕洞宾,你是个疯狗!金虎,你叫他过来!他有菜刀,我有铁棍,今天和他大战三百回合!”金虎腿快,上楼不一会儿,又一阵风跑下楼梯,撞开杨寿山家的门,喘着说:“爸啊,我爹杀气腾腾,你赤手空拳,肯定吃亏,手里没家伙什儿不行!”蹿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递给杨寿山。

杨寿山把菜刀一扔:“我什么武器也不用,来个空手夺刀!我倒要见识见识,他这大嘴蛤蟆能挤多少脓水!”说着推开门,一下愣住了。尚铁龙夹着书本,叼着烟袋锅子,戴着老花镜,向他鞠了一躬:“杨老师,学生尚铁龙向您请教来了。”杨寿山尴尬地站着不说话。

尚铁龙很是恭敬:“杨老师,咱们是在您府上设馆,还是到寒舍开讲啊?”杨寿山有点无措:“啊,啊,你既然来了,就不换地方了,坐下吧。”

尚铁龙一本正经:“那好,恭敬不如从命。”坐下,“杨老师,请讲。”杨寿山只好认真对待:“这学俄语,首先得过发音关,你的发音不行。嘞……就这个嘞,你得把舌头勒起来,你听我,嘞……你嘞个给我听听。”尚铁龙舌头老硬:“乐……”嘞不出效果。

麦草帮腔:“铁龙,你得嘞……不能乐,你看,我都会了,嘞……”金虎逞能:“我也会了,嘞……”小门儿显摆:“我也会,嘞……”屋子里“嘞”声一片。

尚铁龙苦笑:“嗬,你们的舌头都行啊!我怎么就乐不出来?老杨,你的舌头是怎么长的?伸出来给我看看。”杨寿山伸出舌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股巧劲儿。”

尚铁龙戴着眼镜看着:“不一样,你的舌头不光会乐,还会打小报告吧?”杨寿山黑下脸来:“你什么意思?”“你小子挺黑呀,我为考试的事受处分了,你高兴了吧!”“老尚,我杨寿山虽然对你有看法,可从不做那卑鄙无耻的事!”

尚铁龙:“怎么是卑鄙无耻呢?向组织反映实际情况,这是正当的行为。咱不说这事了,来,你教我学。”杨寿山忍着气又教起来:“好了,发音你回去自己练吧,记单词,学语言,不积累一定的单词量,根本不行,这记单词有个窍门儿……”

尚铁龙又挑衅起来:“咱先别说窍门儿,你能不能教我两句俄语骂人的话?比方,狗日的,俄语怎么说?”杨寿山把课本儿一扔:“你这是求教吗?纯粹是找事,不教了!”

尚铁龙给他上大前门香烟:“杨老师,别生气,我就是好奇,抽根烟,消消气。杨老师,我一定要到苏联学习,你没我在身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麦草看着这两个活宝,扑哧一声笑了。尚铁龙严肃地说:“马达姆,你笑什么?我和达瓦里什正在学习!”

周总理视察鞍钢,到车间观看工人们操作。何经理介绍情况,周总理说:“听到你这些汇报我很高兴。毛主席说,鞍山无缝钢管厂、鞍山大型轧钢厂和鞍山第七号炼铁炉的提前完成建设工程并开始生产,是今年我国重工业发展中的巨大事件!鞍钢是我国冶金工业的榜样,是全国工业的重中之重,你们要为全国的冶金工业输送大量人才,还要为国防建设作出新的贡献。这都是毛主席的原话,我一点也没贪污。”大伙笑了。周总理又说:“我这次来看你们不是白来,给你们带来了新任务,具体情况有同志会和你们商量的。”

公司的主要领导和各大分厂的厂长都来到公司经理室,何经理说:“周总理这次视察鞍钢,还给我们带来了新任务。究竟什么任务,咱们一起到会议室就清楚了。”大家议论着走进会议室。何经理请军队代表给大伙介绍总理下达的新任务。

军队代表发言:“根据部队作战的需要,我们请你们鞍钢生产一批特钢,支援朝鲜前线。具体的要求是:尽快生产出901、902军用特钢,C1坦克特用钢,55圆钢,50锰钢,潜艇深潜器特用钢。为了我们的战士少一些牺牲,你们必须按时完成生产任务,不能讲代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必须克服!”散会后,何经理告诉尚铁龙,党委决定让他负责这批特钢的生产任务。时间紧急,他到苏联学习的事就得放一放了。

下班了,尚铁龙站在厂门口,他见杨寿山出来,忙迎上去拽着他到小饭店喝酒。尚铁龙举起酒杯:“老杨,这杯酒我敬你,祝贺你就要到苏联学习了。前一段,那件事我误会你了,没想到你非常够意思。”杨寿山笑:“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那就好,你心眼比我宽。”

杨寿山趁机说起别的事:“老尚,有句话我早该说,今天是个机会,能不能听我说说?”“什么话,尽管说。”

杨寿山说出真心话:“命运把我们俩分到两个阵营对垒,又把我们捏到了一起,更是给我们开了个玩笑,让我们的婚姻阴差阳错,我心里一直不安,就觉得对不起你。”尚铁龙也说实话:“这件事,不全怨你,都是命,我认头了。”

杨寿山一咬牙说出要害:“我不能这么不安一辈子,打算和她离了。说句实话,麦草对我没挑的,可是你成天在她眼前晃,她不可能不念旧情,你俩能不能再走到一块去?”

话没说完,尚铁龙一个耳刮子差点把杨寿山抽到桌子底下,骂道:“混账王八蛋,我撕了你这张臭嘴!”杨寿山还说着:“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我不忍心你们俩……”

尚铁龙暴怒,把酒泼了杨寿山一脸:“你再提这件事,我砸断你的肋巴条!”起身走了。杨寿山抹抹脸:“这酒菜可不能浪费了。”竟独斟独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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