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麦草知道尚铁龙出事,对杨寿山讲了。杨寿山很着急:“给你几天假,去照顾他。”

麦草问:“那样好吗?”杨寿山火了:“你浑啊?有什么不好的?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赶快走啊!”“那好,我现在就去!”

麦草气喘吁吁地跑进病房,尚铁龙躺在床上看到麦草,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麦草怨着:“我不能来看你?我还不如一个日本女人?”尚铁龙不语。

麦草问:“我向寿山请假了,这些日子我来伺候你。”尚铁龙冷笑:“这儿有护士,谁也不用来伺候,你给我走人!”“铁龙,你就这么讨厌我?”“你在我身边我不自在,请你也为我着想一下。”麦草眼里含着泪水,捂着脸跑开了。

麦草回到车间对杨寿山说:“死活不让我待在那儿。”杨寿山劝麦草:“他在鞍山无亲无故,你不去照顾谁去?你们毕竟夫妻一场,硬着头皮也要去。”

下午,麦草走进病房,见一个小护士正给尚铁龙接尿,尚铁龙龇牙咧嘴尿不出来。小护士皱眉:“这可怎么办?”麦草忙走过去:“我来吧。”

尚铁龙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伺候你几天。你不是尿不出尿来吗?我来试试。”麦草把尿壶送进被子底下。尚铁龙阻挡着:“你这样我更尿不出来。”

麦草从床下拖出脸盆,倒进暖瓶里的水,用茶缸舀起,慢慢倒出,嘴里不停地“咝”着。

尚铁龙双手在被窝里忙活了一阵子:“好了,尿出来了。”

麦草说着气话:“你是谁?中国人民解放军山东英雄连的连长,装进棺材里能自己爬出来的鬼,丢了老婆不去找的臭男人,喝醉了酒撒野的无赖,心眼儿比针鼻儿小的孬种!”

尚铁龙举起巴掌:“你再胡说我打你!”麦草把脸伸过来:“打呀,给你打呀,你怎么不打了?”尚铁龙放下手:“不和老娘们儿一般见识。”

麦草抢白着:“你是没脸了,理亏了,你不打我打!”麦草“啪”地给尚铁龙一个耳光,“告诉你,现在解放了,我不怕你了!”尚铁龙一怔:“你还真敢打我!”

麦草猛训:“打的就是你!就打你这倒驴不倒架儿的臭脾气,打你满嘴胡说八道的臭毛病,打你扳着驴腚亲嘴不知道香臭的臭德行,打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赖人的臭脑子……”尚铁龙呆呆地听着她的训斥,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疯婆子,打人还有理了!”

铃木加代提着饭盒走进病房,看到满脸怒气的麦草说:“嫂子,你来了?我来看我们厂长,顺便送来他可口的饭菜。”麦草不无讥讽:“你可真关心你们厂长啊。”“他不仅是我的厂长,还是我的近邻,难道不应该吗?”“我说不应该了吗?可别有什么目的。”

铃木加代换话题:“嫂子,最近你家的猫还到处乱跑吗?”“咳,不跑了。”“怎么老实了?”“把腿摔折了。”“哎,你家的猫是公猫还是母猫?”“公猫啊。”铃木加代看着麦草:“你一定搞错了,那是一只母猫!”麦草愣了,没回上嘴。铃木加代扭过头:“厂长,饭要趁热吃,还想吃什么尽管对我说,我晚上再来看你。”说罢,扭着腰肢走出病房。

麦草看着她的背影:“臭美,小心把屁股扭两瓣了!”

尚铁龙没在医院待多久,硬是出院了,腿上打的石膏没去掉,走路得用拐杖。

这天午休时,姜德久掏出鸳鸯板,一阵叮当响,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说山东快书:

闲言碎语不要讲,说一说山东好汉武二郎……

大伙端着饭盒围拢来。尚铁龙拄着拐杖走进车间,谁也没注意。姜德久继续表演:

……孙二娘背着武松往前走,忽然间,咦?觉得背后有个东西顶得慌。什么东西这么硬,热乎乎的硬邦邦……

大伙笑了。姜德久正说得热闹,一根棍子顶在他屁股后。姜德久说:“咦?真有个东西顶得慌。”众人大笑……姜德久一回头,见是尚铁龙用拐杖顶着他,尴尬地笑了:“厂长出院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尚铁龙骂道:“是不是又说黄段子了?”姜德久叫屈:“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我正准备把赵金凤的先进事迹编成山东快书呢。”老林忙答话:“对,他刚才是热身,说个小段。”

尚铁龙问:“赵金凤是一分厂的,你跟着忙活什么?”姜德久解释:“厂工会要求一分厂整理赵金凤的材料,杨厂长说他们缺少笔杆子,把我推荐上去了。我和工会的人商量,把小赵的事迹编一段山东快书,公司文艺汇演的时候拿出去。”尚铁龙点头:“嗯,这主意不错,抽空采访一下赵金凤,好好干。”

当天吃过晚饭,姜德久来到赵金凤家和她商量采访她的事,赵金凤挺不好意思。姜德久催着:“你谦虚是你的事,工会把任务交给我了,我得完成任务啊,就说说吧。”

赵金凤想了想,就从她进厂以后,建立起金凤仓库的事说起。她是解放前进的厂,解放鞍钢的时候,她和一些男同志一起当护厂队员,把行李扛到厂里,豁上命保护设备不被国民党破坏。当时,有一个排的国民党军队包围了三号高炉,要往炉口里填炸药炸毁,金凤死死地趴在炉口,说,你们要是炸高炉,先把我炸了!护厂队的工人也都红了眼,要和敌人拼命。眼看就要发生血案,有个国民党军官站出来阻止了这起破坏,保住了高炉,这个人就是杨寿山。解放后,孟泰师傅调到鞍钢,金凤看他带领大家把日伪时期遗留下来的废铁堆翻了个遍,建成孟泰仓库,她也带领一些女职工建起了仓库,大家给起了个名,叫金凤仓库。

姜德久听着,不停地点着头,不停地在小本上记着。赵金凤停了一下:“你还想问什么?”

姜德久抬头看金凤:“我不好意思开口,说出来你可别生气。”“有什么可生气的,说吧。”姜德久大着胆子:“那好,你对爱情是怎么理解的?”赵金凤脸一红:“你说些什么呀!”

姜德久深情地看着眼前的姑娘:“这个都属于采访范围,英雄也有爱情。你想找什么样的?英俊潇洒的?高大魁梧的?老实巴交的?憨厚朴实的?或者,大体上像我这样的?”

赵金凤惊讶地望着他问:“你今晚到底是来干啥的?”姜德久忙辩解:“采访呀,我真佩服你,你是我学习的榜样。”金凤脸上飞起红霞,充满柔情地看着姜德久,什么话也没说。

早晨,幸福大院的人起床后正在洗漱,姜德久敲着鸳鸯板,说起了山东快书:

东风吹,红旗扬,十里鞍钢好气象。龙腾虎跃精神抖,钢花飞溅炼钢忙。今天不把别的表,表一表鞍钢飞出的金凤凰。(白),那个人问了,金凤凰?哪里来的金凤凰?你别急,你别忙,听我仔细对你讲。鞍钢有个一分厂,赵金凤就是这只金凤凰。赵金凤,今年刚刚二十五,个头不高精神爽。圆脸盘,大眼睛,一条大辫子粗又长……

赵金凤正在梳洗,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走到门口,看到姜德久有声有色的表演,笑了。大院里的邻居们笑着对她指指点点,跷起大拇指。赵金凤羞涩地赶紧扭身回屋。

乐天婶站在院里喊:“德久,别唱了,唱得大家都忘了做饭了。”姜德久笑:“再叫唱我也唱不出来了,昨晚就编到这里。”

杨寿山告诉麦草,中央为了支持鞍钢建设,分派给鞍钢一批地方干部,明天要他到南方去接收这批干部,时间大约要一个多月。杨寿山提醒:“尚铁龙腿伤得不轻,现在还拄着拐,这些日子你要抽空好好照顾他。”麦草不语。

杨寿山解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心里就没有别的想法?”杨寿山进一步表白:“我会有什么想法?他一个人不容易,革命了半辈子,战争结束了,我什么都有了,可他什么也没有,这不公平。一想起这些,我心里就不好受。”

尚铁龙正拖着一条腿在厨房做早饭,麦草手里拿着个包,推门而入。尚铁龙皱着眉头:“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我不用你操心吗?”麦草不说话,放下手里的包,把尚铁龙推出厨房,系上围裙,默默地替他做饭。

麦草收拾着零乱的家,嘴里嘟囔着:“简直成狗窝了!”她把饭收拾上饭桌,解下围裙要走。尚铁龙喊:“你还没吃吧?不嫌弃就一起吃。”“家里门儿还等着我回去吃呢。”金虎快嘴快腿:“妈,你陪着我爹吃,我下去和妹妹一起吃。”没等到大人允许,飞跑下楼。

尚铁龙一瞅麦草:“还愣着干什么?吃呀。”两人坐下,默默吃着饭,谁也不说话。

停了一阵子,麦草终于放话:“成个家吧,那样大家心里都好受些。”尚铁龙叹口气:“我真该成个家了。”“你要个什么样的,我帮你找。”“不用你操心,我心里有个人了。”

麦草问:“你说是加代吗?”尚铁龙没说话,眼睛中有了肯定。麦草提醒:“她是日本人,你心里能过得去吗?”尚铁龙掏心窝子:“走一步看一步吧,找一个称心的,哪那么容易!”

尚铁龙问:“老杨呢?”“出差了,刚走,到南方去接收干部。”尚铁龙说:“你赶紧给我走!”“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想听别人说三道四!”麦草走了。尚铁龙拿起麦草扔下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条棉裤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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