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钟勇不由感动了,也带着几分激动,凝望着她。

“爸说,咱俩都不小了,也该定下来了,别人在咱俩这么大的时候,早结婚了。”王丽萍压住害羞,兴奋得满脸通红,血也冲上她晶亮的眼睛,终于蹦出很难出口的话语。

钟勇却没回答。

王丽萍明澈的眼睛暗涩了,眼眶里忽而积满泪水。

钟勇心软了,迟疑了一下,说:“等我办完案子--李江陵的事儿。”

王丽萍脸色一下变了,眼光闪闪像是烧着什么东西,仿佛从云端跌入深渊,女性自尊心受伤害后的无法抑制的怒火从胸膛升起。

“办完,办完,什么时候才是个完。成天惦记反腐败,反,反,反出什么结果?”

不等她说完,钟勇沉下脸来,带着王丽萍难以理解的责难,冷静问道:“能不反吗?我就是干这个的。”

顿时,王丽萍一腔深情,被这盆迎头的凉冰冰的水浇灭了。

她昂然挺立了,反驳道:“咱们俩的事儿,跟办案有什么相干呢?”

钟勇摇摇头,道:“你不知道。”

王丽萍越看钟勇冷静,心里越气愤,她宁可听到辩驳甚至是叫骂。

她倔立着,被钟勇这突如其来的冷静激恼了。

“我们公安局办案还少吗?我遇到的危险就比你多得多。”说到这里,王丽萍伤心了,不由脱口而出刚刚想到的,“找什么借口!” 跟着心中的怒火蹿到脸上,眼睛里不禁闪出红光。然后,她避开钟勇的脸,目光闪闪地向旁边看去,似乎一只激怒的老虎想找什么东西要咬上一口。

钟勇一下不吭气了。王丽萍的话像子弹击中了他。

上大学的时候,钟勇跟小自己一岁的同班同学热恋了,后来“初恋”还成了校花,俩人感情极深,毕业之前开始谈婚论嫁,她准备把女性最珍视的东西在洞房夜交给他。最后一个寒假,俩人分头回家,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他痛苦万分,却直到毕业典礼才听人讲,初恋跟着一位有着显赫实权老爸的公子到外地了。他无论如何不信,可之后却如晴天霹雳接到了她的绝交信。不过,他没有找他俩算账,当然也找不到她。慢慢地,他不再跟她怄气,只盼望自己能够忘却这一切,心底却一直抱着幻想--万一哪天再跟她见面呢,或许她会回心转意的,不过理智告诉他:如今,初恋早当上幸福的母亲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自己生活的独角戏一直演到今天。

他想:说你“借口”,你是不是真的找“借口”呢?你不要生活在昔日幻影中了,王丽萍确实优秀,绝对是个好妻子。可是,你跟她,为什么就生不出激情呢?为什么就不能下决心跟她走下去呢?他反问着自己,却找不出答案。

王丽萍倒没想到这一切,她咬了咬嘴唇,冲着钟勇,再一口气说了下去:“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其实,除了我,谁找你?都说你神经病,当干部不想着给自己弄好处,只想跟所有干部作对。多少人劝我蹬你,你还来劲儿了?你以为自己有多好?在你们机关,哪个不骂你啊。要在别的城市,你脑袋早不知道扔到哪儿去啦?”

说到这里,王丽萍陡然住嘴,觉得太过了,伤害到钟勇了。之后,热辣辣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滚下,她突然拧转身,飞快跑开了。

钟勇愣住了,察觉到自己态度实在不对,可转念一想,结婚是要爱情的,就像当年跟初恋,跟王丽萍为什么就体会不到呢?要不,怎么办?“定”下关系吧,然后接吻抚摸很快上床……妈妈早就要我结婚了。他头疼欲裂,此刻才锥心意识到今生今世不可能再见到那位初恋了。这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却又无法放弃那个梦幻,只能缓和了一下口气,歉疚地对王丽萍背影喊:“丽萍,回来,你回来。”却没追上去。

王丽萍头也不回,冲进车中,“砰”一声关紧车门,一下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钟勇垂头丧气,缓缓跟在她后面,却觉得自己前半生简直失败极了:天降福气碰到一生的挚爱,却鸡飞蛋打;好不容易再遇一位好姑娘,又无论如何生不出爱情;想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反撞得鼻青脸肿,机关里几乎是人见人恨。他的路该怎么走呢?

他无计可施,只好再想李江陵来纪委反映情况的话语。尽管他知道,这是“精神胜利”。

李江陵说,水库大坝的施工材料都是包工头搞来的,标段包工头们为了“节约”,就让民工们少放水泥。田处长他们建大坝,搞的都是包工包料,所以包工头们连买沙子都有猫腻,上面一层沙子合格,下面就用泥沙充数。李江陵说这还没法查,因为这些建设标段都有施工方案、计划、图纸、购买发票等等。当然,都是糊弄共产党的。

一想到这里,钟勇又气壮了,觉得自己正义在手,正气满胸怀,可他又知道,其实这些问题一点也不稀罕。因为,不光在他们省,就连长江一些堤坝黑洞都很深,前两年国家审计署出具审计报告:“在长江堤防隐蔽工程建设中,部分施工单位买通建设和监理单位,采取各种手段弄虚作假、偷工减料,工程质量令人担忧。”

听见王丽萍发动车子,他才赶紧打断思绪,一把拉开车门坐入后座,准备老老实实接受斥责,也终于明白自己确实可恨,正像她情急中说出的,他真的配不上她这么个好姑娘。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除了她,到现在还真没谁想跟他过一辈子呢。或许他就像俄国十二月党人,最好的结局就是流放西伯利亚,弄不好还有可能是李江陵的下场。

王丽萍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钟勇呆坐着,听着抽泣声,手足无措,却又无言以对,一点儿办法没有,只好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自己,还有自己的“着魔”--不依不饶要跟腐败叫板到底,不过到最后他只能硬起心来,让女友转告她父亲,请再认真考虑女儿跟自己的关系。

王丽萍还趴在方向盘上,但哭声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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