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当时尚未留胡子,身材虽也与肃顺不相上下,但过分用功却使他显得有些苍老,加之眼睛小,就更不像个干大事的人。每逢二人坐在一起,王闿运常常是不老说老,肃顺倒是常常把“等我老了的那一天”这句话常挂在嘴边,仿佛他正处在七八十的年龄。
肃顺今天也是这样,他先喝了一口茶,然后便愤愤地说道:“一些老糊涂是越来越让皇上生气了,我大清的一些事情啊,就是让一些老糊涂给办坏了!”
王闿运忙恭维道:“大人说得对,皇上身边能多几个像大人这样年轻有为的大员就好了!”
肃顺答道:“壬秋所言也不尽然。其实呢,皇上身边的年轻大臣也不少,可真能为皇上办事的就不多。外臣呢?一个曾国藩,一个胡林翼,还有一个骆秉章也不错。”
王闿运一听这话,忙接过话头道:“大人提起骆秉章,倒让在下想起了一个人。大人听说过左宗棠这个人吧?”
肃顺摇头道:“快不要提他,外面名头挺大,蒙了皇上许多年,谁知道却是个一等一的劣幕!骆秉章这回呀,怕也脱不了干系。”
王闿运道:“大人说的是官制军参奏的事吧?”
肃顺答:“若不是官秀峰,谁会知道骆秉章幕府的实情呢?你说骆秉章也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又久任封疆,你用谁不好,怎么偏偏就用了这么个人呢?”
王闿运说道:“说起这左宗棠,在下正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讲。就是昨天,在下收到岳簏书院的一封来信,是在下昔日的一名同窗写来的。他在信中讲,官制军参奏左宗棠这件事,在湖南士子当中引起轩然大波。士子们说,如果此次朝廷办事不公,他们就要联名进京来告御状,为左宗棠鸣冤。”
肃顺听了这话一愣,忙问一句:“怎么会是这样?官秀峰与姓左的不认不识,他又何必去诬陷他?这些读书人,可不是越读书越糊涂吗?壬秋啊,你给他们写封信过去,就说是我说的,他们当真敢胡闹,我就上奏皇上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抓进大牢,革除他们的功名!”
王闿运笑道:“大人的话我一定转告他们,不过,若这左宗棠当真是被冤枉的呢?大人试想,骆秉章久历官场,阅人无数,凭他的精明劲儿,他怎么可能用一个劣幕把持幕府呢?在下就是不相信,他与左宗棠在一起这么多年,就没看出左宗棠是怎样的一个人?”
肃顺听了这话,沉思了一下,忽然问道:“壬秋,你讲得也有道理。不过,官秀峰怎么会平白无故便诬陷他呢?左宗棠仅是骆秉章身边的一名师爷,与官秀峰不可能有恩怨啊?”
王闿运答道:“大人还记得骆秉章参劾樊燮的事吗?奏稿该由谁来起草?左宗棠是干什么的?他在骆秉章身边不就一直在为骆秉章办理文案吗?樊燮又是谁的属官?”
肃顺猛然大悟道:“壬秋,你绕了这大半天,总算才绕到点子上!看样子,左宗棠这件事,还是稳妥些才是。”
肃顺起身走了两步,忽然两眼望住王闿运道:“壬秋,是谁托你来同我说这些的?是不是那个左宗棠?你同我讲实话,我不怪你,你们两个可是同乡啊!”
王闿运一惊,马上镇静下来,答道:“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大人可能早就听人说起过,左宗棠一贯心高气傲,凡事都不肯服人,他肯求我这样的人吗?在下倒是希望他能求我一次呢!”
肃顺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早就听人说过左宗棠的脾气,是有个不愿意低头的毛病,凡事又不认输,犟得很。”
王闿运道:“在下读了同窗的来信,当时就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虽不能错用一个人,但也不能错杀一个人哪。在下是怕官制军一时糊涂,上了樊燮的当啊。当今天下,各省都知道湖南有个左宗棠,如何如何了得,转眼又说他是劣幕,这让天下人会怎么想呢?”
肃顺重新坐到案前,一边喝茶,一边深思起来。
王闿运急忙起身,正要告退,肃顺忽然说道:“壬秋啊,左宗棠这件事啊,我适才在心里反复想了想,错也好对也好,都不大好办。上头已着官秀峰去办,结果怎样还不知道,别人怎么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