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车库把自行车停好,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房子在夜色中显出了高挑雅致的剪影,左面墙壁上爬着一片茂密的葡萄藤。那些亮着灯光的窗子里有我小时候的记忆,父亲就在其中的一间屋子里,独自坐在皮椅里看书。也许时间将永远在他身上定格,为此,我感到很舒心,但转念一想:他或许会永远在那儿――可我呢?
我正在吃牛奶通心面和奶酪,突然抬起头问:“爸爸?我会死吗?”
他坐在我对面,盯着我盘子里的食物,一脸厌恶的表情。“也许,”他说。“尤其在你不戴自行车头盔的时候。”
我跟他描述了回家路上的危险经历。“说正经的,”我说。“如果当时我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头撞到地上,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艾蕾,这就说不准了。”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银色鸡尾酒搅拌器,给自己添了一杯酒。“你擦破的小伤口没事了吧?记得去年你被太阳晒伤,我没记错的话,不到一个星期你就痊愈了。你很幸运,从来没生过大病。当然啦,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没个定数。”
“所言极是。”我开始羡慕起他来。
那天晚上,我们在起居室看书,我又冒出一个问题。“爸爸,催眠是怎么回事?”
他拿起书签(一片银色叶子的形状)夹到翻开的那一页――这本应该是《安娜 卡列尼娜》,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我读这本书了。
“其基本原理是割裂,”他解释道,“也就是说,一个人把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另一个人的话语或眼神,渐渐地,他的行为控制与平时的意识相互分离。如果一个人很容易受暗示影响,他就会根据对方的指示行动。”
“被催眠的人会心甘情愿地做违背意愿的事吗?”
“这是个广受争议的问题,”他说。“最近的研究显示,在一定条件下,催眠实施者可以操纵被催眠的人执行任何指令。”他会心地看着我,仿佛知道我经历的事情。
我换了个角度问他:“你催眠过我吗?”
“当然,”他说。“你还记得?”
“不记得了。”我说不清自己是否能接受别人控制我的行为。
“你小时候经常哭。”他话音沉静,在哭这个词后稍作停顿。“不知什么原因,你会发出非常怪异的声音,我自然要想尽办法哄你,喂你喝奶,让你躺在摇篮里,唱摇篮曲给你听。”
“你唱摇篮曲给我听?”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来不唱歌。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了?”他若有所失地问。“你怎么会忘记呢?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以前经常唱歌给你听,有时候,唱歌也哄不住你。有一天晚上,我彻底绝望了,于是静静地盯着你的眼睛,我用眼神跟你交流,抚慰你的心灵。我用眼睛对你说,你很安全,你受到悉心的照顾,你应该感到满足。”
“这招很管用,你你闭上眼睛不哭了。我抱着你。你是那么小,整个儿裹在一条白毯子里。”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继续说:“我把你搂在胸前,听着你的呼吸,一直到第二天早晨。”
我心里一阵感动,真想冲到父亲怀里和他拥抱一下,但是,我的屁股仍旧牢牢地钉在凳子上。在情感的表达上,我显得太腼腆,太内敛了。
他睁开眼睛。“在做父亲之前,我的字典中没有忧虑这个词。”说完,他接着看书了。
我站起来刚跟父亲道了晚安,又冒出一个问题:“爸爸,你唱的摇篮曲叫什么?”
他的视线停留在书上。“歌名叫慕如库涂涂,”他答道。“巴西的摇篮曲,我母亲唱给我听过。慕如库涂涂是一只小猫头鹰的名字。在巴西的神话故事里,猫头鹰是沉睡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