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巴黎公社宣布成立,并组织军队向政府军发起攻击,结果失败。法国当局这才腾出手来,安排远来道歉的中国使节。
张德彝成了目睹法国巴黎公社从起义到失败唯一的中国人。崇厚带上随员正式起程赶往巴黎的时候,远在保定的李鸿章,却正在总督签押房里,与丁日昌、许钤身等人,计议成立天津机器制造局的事情。
此时,差官已将李鸿章的家属由武昌接到了保定。
李瀚章已抵武昌湖广总督衙门拜印视事,三弟鹤章、四弟蕴章、五弟凤章、六弟昭庆等人,按着李鸿章的安排,统统留在原籍合肥,读书的读书,料理家务的料理家务,各有事干,倒也不寂寞。
直隶原本事少,加之道、府、县均肯任事,更促使李鸿章抱定宗旨,决定放开手脚在洋务上大干一番。
他为了使事情办得顺利,又奏调薛福成、黎庶昌、吴汝纶到自己身边任职,让这些人也能一展身手,有一番作为。
使李鸿章信心倍增,决意在洋务上大干一番的,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在崇厚出国月余的时候,总理衙门大臣毛昶熙便上奏朝廷,援两江总督兼署南洋通商大臣之例,请裁撤三口通商大臣,着归直隶总督经管,颁给钦差大臣关防,以昭信守。
此奏递上不久,朝廷便颁下圣旨:“改三口通商大臣为北洋通商大臣,由直隶总督兼署并颁钦差大臣关防;改天津三口通商大臣衙门为直隶总督行馆。该督于每年海口春融开冻后移扎天津,至冬令封河再回省城。如天津遇有要件亦不必拘定封河回省之制。”
丁日昌自不必再署三口通商一缺,仍回任江苏巡抚。李鸿章却不想这么快叫丁日昌回任,他背着丁日昌上折奏请,留丁日昌会办津案未了之事。朝廷自然无不照准。
丁日昌于是就留了下来,帮着李鸿章筹办天津机器制造局的事。
这天午饭后,李鸿章同丁日昌一边在签押房喝茶,一边就议起天津机器制造局成立后的总办人选一事。丁日昌掰着手指头,点出江南制造总局和金陵制造局几位比较能干的官员。
李鸿章听后一一否决,他说:“雨生,你久历洋务,应该知道这样一个道理。制器与练兵相为表里,练兵而不得其器,则兵为无用;制器而不得其人,则器必无成。天津机器制造局成败与否,关键在于用人一项。试想,江南制造总局与金陵制造局,若无你与容闳二人,岂能有现在这种局面?”
丁日昌笑着问道:“爵相,您老同下官绕来绕去,这天津机器制造局,您老究竟想委谁总理其事呢?”
李鸿章放下茶杯道:“雨生,本部堂说了你可不许不同意。本部堂想把江南制造总局的会办沈保靖调派过来,出任天津机器制造局的总办。你看如何?”
“沈保靖?”丁日昌闻言一愣,马上回道,“您老调谁都行,怎么非调他呢?您可能还不知道,沈保靖已经辞缺多时了!他走时发了大誓,今后不再涉足任何洋务。”
这回轮到李鸿章愣住了:“这是为什么?”
丁日昌答道:“下官也是听人传说,并非沈保靖亲口所言。沈保靖一次告假回籍省亲,乡里人都骂他是假洋鬼子,听说他的母亲也跟着骂。他去祠堂祭祖,却被族长给轰了出来,闹了个没脸见人。沈保靖一气之下便赶了回来,随后便向下官和容闳告了长假。爵相您想想,沈保靖的一家大小,全靠他的俸禄过活,不仅起了大屋,还置办了几十亩的田产,如今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他,他怎能不伤心呢?”
李鸿章长叹了一口气道:“国门虽开,偏偏民智不开;民智不开,又如何能自强呢?我大清若能多几个容纯甫、薛叔耘这样的人,离富强也就不远了!雨生,你还没有讲,沈保靖现在在哪里呢?”
丁日昌道:“他倒是没有离开上海,但住进一家寺庙里,每日看书写字,抵死不肯回任。看样子,沈保靖是让‘洋务’二字给闹怕了。”
“嗯,”李鸿章点了一下头,沉思着说道,“那就这样,先将他调到直隶随营差遣。他到了这里,做不做机器局的总办,可就由不得他了。沈保靖坚明耐苦,不欺不苛,最可信赖,实为不多见之能员。雨生,这事就这么定了。”丁日昌点头称是。
李鸿章又道:“还有一个人,也对洋务伤透了脑筋,立志不再涉足官场半步,埋首乡间做学问。我大清洋务原本乏人,偏偏又把一些有用之士闲置到一边不理不问!真不知朝廷究竟是怎么想的!”
丁日昌笑道:“下官没有猜错的话,爵相说的这个人,当是郭嵩焘郭中丞。说起来,您老的这个同年,官运真是不顺。好不容易放了广东巡抚,偏偏又和瑞麟闹起了意气。督抚不合,历来是朝廷忌讳的事。瑞麟久历封疆,又是满人,自然不能动,就只有动您老的这个同年了。”
李鸿章叹息道:“筠仙识大体,好发议论,难免遭人猜忌。他偏生又最要强,每遇不明白之事,他必穷究不舍,直到弄透。我大清的官员,多是些写八股文写糊涂了的人,并不能通达世事,明辨是非。事情一来,除了互相掣肘,要不就是互相攻讦,全然忘了自己的职分,更不顾体统!”
丁日昌诺诺不止,连连称是,一任李鸿章滔滔不绝地发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