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吸毒人群中,你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友谊。”
说这话的,是个叫李雪的女孩子。打完一场乒乓球,她刚从戒毒所活动室里走出来,汗水从她红润的脸庞上沁出来,使她那张光亮的脸越发显得娇艳。如果走在大街上,谁也想不到她是个吸毒女,曾经两次被知心朋友引诱吸毒,两次艰难戒毒,又有两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她在断断续续中,叙述着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我出生在吉林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今年30岁,父亲是教师,母亲是工会干部,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在家里最小,父母特别宠爱我,这也逐步形成我不体谅别人、任性好胜的性格。高中毕业后,我没有考上大学,父母希望我复读,而我却觉得无颜再回母校,便在家里闲呆起来。两个月时间,我天天跟我小时的玩伴邵佳混在一起,她带我到舞厅里去玩,不久便结识了大我8岁的李俊。
李俊是那种让女人心动的男人,他自己做着一份滑石粉生意,据说手里钱不少。也许是我的美貌打动了他,他向我发起猛烈的进攻,时间不长我们就偷食了禁果,由于我没有采取避孕措施,几个月后我的肚子渐渐隆起了。父母都是重脸面的人,当他们发现以后,气得简直要杀了我,他们把李俊叫来狠狠骂了一顿,然后催我俩早点结婚。
1991年春天,我懵懵懂懂地做了李俊的新娘,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仿佛打了一个盹,睁开眼一切便都变了样。婚后自然没有什么幸福可言,因为我们彼此太缺乏了解,他“大男子主义”很强,我则是一副娇小姐脾气。生下儿子李小辉以后,我们就开始打闹,结果,仅过了两年,我们便又闪电般地离婚了,孩子判给李俊。在婚姻登记处,我看到李俊脸上一副困惑的表情。
我又重新回到了自己家中,刚开始我还沉浸在对李俊报复的快感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陷入心灵的阴影中。事实上,离婚对于双方来说,都意味着失败,这种失败感逐渐变得强烈起来,我开始伤心、失落、甚至歇斯底里。
为了逃避现实,征得父母的同意后,我一个人远赴广州打工。离开吉林的那天,天下着雨,父母那忧心忡忡的面容永久地刻在了我心里。
我在广州一家酒店当服务员,不久就升为领班。酒店里的工作环境可想而知,我并没有做到洁身自好,但我也决不会随便把哪一个男人带到我租住的屋子里。我倒是跟几个男人有过床笫之欢,但办完事以后各走各的路,谁也不打扰谁的生活。通过认识各种各样的人,我逐渐变得成熟了,也越发感到那两年婚姻生活的荒唐。我时常想念自己的儿子,通过李俊跟小辉通了几次话,听着他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一股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落泪了。远在他乡,我的心像浮萍一样漂着,没有根,也没有未来。
由于孤独,我学会了吸烟。一天,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竟是邵佳打来的:“李雪,你好吗?我现在在广州。”
我一听,又惊又喜,忙把她接到自己这里。一问,原来她在东北过够了单身生活,想到广州来玩些日子。那天晚上,我把她带回房间,屋里一下子有了生气。我们边喝边聊,一直谈到深夜。她说:“你一个人在广州也没个伴儿,干脆你替我找个工作,我就暂时住在这儿得了。”我一想也好,便通过一个朋友把她介绍到一家商场去当营业员。
从此,我身边终于有了一个朋友,生活也感觉步入了正轨。周末,邵佳和我常常一起去逛商店或者一块到附近的花都、番禺去玩,我俩形影不离。
但是,我发现邵佳常背着我一个人在厕所里神神秘秘地干着什么。有一回正好被我堵在里面,见她拿一个针管正朝自己胳膊上扎。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这是在吸毒啊!整天在酒店里上班,我耳闻目睹稀奇古怪的事很多,当然知道毒品的厉害。我尤其害怕的是和一个吸毒人耳鬓厮磨在一起后果会多么可怕。我厉声责骂她,并说:“你赶快搬走吧!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住了。”
“你让我搬到哪儿去啊!”她说着就哭了,“我是实在寂寞才吸毒的,我不会上瘾的。你原谅我吧,以后我一定戒掉。”鬼才相信吸毒会不上瘾,但我仍想给她一个机会,没有过多地追问。在偌大的广州,我实在是太需要她了。不过,从那以后我还真没有再看见过她吸毒。
一天,我和邵佳相约去我一个同事家做客,走到半路,她说自己内急,让我在路边等她。她奔向路边的一个公厕,我等啊等啊,老半天也不见她出来。于是我走进那间公厕,见她正用打火机点着一张小小的锡纸片,如醉如痴地吸那烟雾。我清楚地看到锡纸片上有一小撮白粉。我十分生气,上去就打了她一巴掌。这时她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眼神有些迷离。她说:“太舒服了!不好意思啊,让你等半天,你抽支烟消消气。”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点上她递过来的那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以平静自己的心态。她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往前走。那根烟我抽完以后感觉头晕、恶心,就蹲在路边干呕了两口,邵佳还关切地给我捶背。
晚上,我和她推心置腹地谈了很久,我希望她能戒掉毒瘾,好好生活。邵佳默不作声,只是频繁地递烟给我。不知为什么,吸了她的烟,我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身体仿佛躺在棉花堆上,但当时我并没有多想。认为大概是由于自己情绪激动导致的。后来我才知道,邵佳给我的烟中已搀了相当数量的海洛因,我不知不觉也吸上了毒!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打哈欠,淌鼻涕,四肢无力,这时我已经顾不上和邵佳算账,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让人连死的心都有。我让邵佳帮忙。她拿出买来的杜冷丁给我注射。注射完,我安静下来,但是心里充满了愤怒,我恨不得把邵佳活活掐死,她算害惨我了!
我明白邵佳为什么想方设法要把我拉下水。一是她的那点工资根本不够吸毒用,让我染上毒瘾,花钱买来毒品,她可以揩点油。二是吸毒是一条不归路,每一个吸毒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因此心里怀着深深的恐惧。这时候她就会不计后果地拉身边的朋友下水,以慰藉自己不安的心灵,什么友谊,什么感情全都比不过一支杜冷丁。
在广州的这几年,我省吃俭用积攒了几万元钱。原先我准备凑够10万元以后带回家,好好孝敬一下为我操劳了一生的父母。可这一吸上毒,美梦就成了泡影。刚开始时,我瘾不大,每天只要一支杜冷丁就差不多了。我每月四五千元的收入还能供得起我俩吸毒。但是吸毒量越来越大,自己想控制都控制不了,慢慢地我开始动用我的积蓄。每当清醒的时候,看到积蓄越来越少,我都会痛心疾首,下定决心要戒掉它。可是毒瘾一发作,心理防线完全崩溃,火烧蚂蚁一样四处去找毒品。作为女人的自尊已丧失得无影无踪。到后来,我俩每天都得打40支杜冷丁才能够用,这都得到黑市去买,我们每天要花去4000元钱!
钱不够花,我就去借。酒店里的同事几乎借了个遍,吓得人家见了我就躲。我1米70的个头,只剩下40公斤体重,容貌也越来越走形,早晨起来都不敢照镜子,生怕看到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脸。
心里残存的最后一点良知告诉我:再这样下去肯定要毁了自己。邵佳在把我带上邪路以后不久,就傍上了一个有钱的男人,那个男人供她钱买毒品,代价是她要自己租一间房子,那个男人每周到她的房子里来“度两次假”。我想去戒毒。听说全国各地有许多有名的戒毒所,经过选择,我决定回东北沈阳。
一个萧瑟的冬日,我来到沈阳戒毒所。住进去的第二天,我的毒瘾便犯了。那天晚上我难受得直扯自己的头发,用头朝墙上撞,几个人拽都拽不住,我歇斯底里大喊大叫。如果我的父母看到我这副模样,他们一定会心疼死的。后来我就昏了过去。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我看到床上有一绺一绺的头发。一问别人,原来是我昨天晚上从自己头上扯下来的。我们称管理员为阿姨,虽然她们年龄并不大,有的甚至比我们还小,但是她们对我们照顾得却比父母还要精心。开始犯瘾的几天,我一点食欲也没有,躺在床上打不起精神,看见食物就想呕吐,只能靠一点点饮料来维持身体。阿姨们端来香喷喷的小米饭,一口一口喂我吃下,给我洗脸、洗脚、喂药,晚上还要给我按摩。
由于毒品的侵袭,我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原先有毒品支撑着,自己还意识不到,现在一戒毒,所有症状都暴露出来了。不要说走动,即使躺在床上睡觉,也会哆嗦个不停,早晨一觉睡醒,身体下面的褥子已被汗水浸得透湿。这让我十分恐惧。我按时吃药,按时作息,身体稍有恢复就去打球。这是极其漫长的一个月,经过和自己一次次搏斗,我终于戒掉了毒瘾,这一个月仿佛炼狱一样,让我在煎熬中获得了新生。
我重新回到温暖的家。爸爸妈妈虽然痛恨吸毒,但毕竟我是他们的女儿。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天天陪着我,早晨我们一起去美丽的江边散步,白天在家里聊天或者到公园里去玩,哥哥姐姐也时常回来看我,他们给我买好吃的东西,买和他们的子女一样的玩具给我,全家人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提与吸毒有关的字眼。
两年时间我像个孩子似的被宠爱着。在这期间,我学会了打字,帮嫂子所在的公司打各种资料和稿子。虽然挣不了多少钱,可是父母见我有事做,心里很高兴,我自己也感到很满足。
但我没有料到,我再次吸毒,是因孩子引起的。
一个周末,我想带儿子小辉出去吃晚饭,我来到他们学校。终于等到放学铃声响了,小辉蹦蹦跳跳地第一个冲出了教室。看到我,小辉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蹲下身把他抱在怀里说:“儿子,今天妈妈带你去吃饭,告诉妈妈你想吃什么?”
小辉扭捏了半天,说:“妈妈,小菊阿姨说不让我跟你在一起了。”小菊阿姨是李俊现在身边的女人。
“为什么?”我惊问。小辉眼里涌出了泪:“她说你吸毒,是个坏女人,身上有脏东西,我跟你在一起会学坏的。”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响。两年时间,我一直以为那段历史已经过去了。我尤其不想让孩子因为我的事而心灵受到伤害,可谁知道它现在竟这么真实、这么残忍地出现在我眼前!
小辉最终没有跟我走,态度非常坚决。我的心像是被重重割了一刀,亲人们辛辛苦苦帮我建立起来的自信一下子倒塌了,我踉踉跄跄地沿着江边走,潮湿的风吹到我脸上,我一阵阵恶心,像原来犯毒瘾时那样呕吐起来。然后我就踱到一家酒店里,要了一瓶白酒喝起来。
接下来的事就像做梦一样。我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几个男女走进酒店,他们看见我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知道他们是高中时的同学,可10年过去了,我已忘了他们叫什么。他们把我拉到他们的包房,这时候我最需要的就是找一个人倾诉,坐定以后,他们和我叙旧。我已喝了些酒,心情又郁闷,我想我是醉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股脑儿地把自己这几年所有的经历都倒了出来,如何离婚,如果吸毒,如何戒毒,又如何让儿子知道了我的过去。说着说着,我不由得号啕大哭。他们安慰了我一番便与我对饮起来。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又抽了很多很多的烟,然后他们就拿出了白粉……
我不能说我不知道那是白粉,我也明白那时我还有理智拒绝它,可是我的感情太脆弱了。我只想作践自己,折磨自己,当他们一边吸着白粉一边嘻嘻哈哈取笑我的时候,我疯狂地扑了过去,抢过一支就吸了起来……
从那儿以后,我又过起人鬼不分的生活,天天在醉生梦死中荒度人生。每当我很晚才回到家的时候,妈妈都会一遍遍哭着求我,我也和她抱在一起哭。但是毒瘾一旦重新点燃,它就会发作得比以前强烈几倍甚至几十倍。我真是后悔莫及啊!
我希望,我的明天不再有阴云,不再有毒品。
女作家点评:
人类一思考,上帝便发笑
上帝常常发笑,笑得最厉害的就是人类的思考。
人们引用频率最高的一句名言就是:
人类一思考,上帝便发笑。
在许多的问题上,人类思考的结果的确显得可笑。
毒品问题出现了,人类就思考毒品问题。思考的结果,就是要制止毒品的蔓延。于是,人类在全世界范围内,建立了专门的缉毒机构,训练了专业的缉毒队伍,铲除罂粟,捣毁制毒工厂,围剿毒枭,销毁毒品,处罚贩毒吸毒者。
人们忙得不亦乐乎。
许多年过去了,人们回头一看,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就是:毒品依然在蔓延,依然有人利用毒品赚着大钱,而人类为制止毒品所付出的金钱和生命,其价值之高昂,并不亚于毒品对于人类金钱和生命的侵吞。这就是说,人类其实付出了双倍的代价,却是一种抵消。
还有,由毒品引起的性乱,由性乱引起的艾滋病,人类也在思考,人类也在围剿,可实际效果呢,与人类的期望却相去甚远。
难免上帝不发笑。
据说,最近欧洲国家有些人,突发奇想,建议将毒品管理合法化。
这是人类的脆弱,还是人性的软弱?
这时,上帝笑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