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口(14)

严敬所在的景山学校是北京的景山学校,在海口,泥塘的对面是海口监狱,前几年还有北京的老师在这边教书,现在全没了,本土化了。本地的富家子弟在这里,外表看起来很朴素,不是我想象的少爷气质。他告诉我,海口的私立学校,大多却是打工子弟学校。

严敬还没有在这个学校完全扎根,他不能帮我们蹭上一辆学校进城的捷达车,但口气已经有点学校本位,喜欢宣传学校,桌上放着《校长学概论》。他陪我们穿过那个荒野的池塘,密密麻麻的荷叶,海鸥翱翔,老鼠一样小的白色水鸟啄着积水,鸡鸣,走了很久的泥泞路。郊区更接近一个城市的真实。撕扯之地。女售票员腿放在栏杆上,分叉的黑脚丫,伸懒腰的时候,脚指头也会绷紧,让人着迷,她回头对我笑。司机瞪眼。

车在郊区的棚子之间绕着弯子,那就是住房,有时完全是乡下安静的椰子路了,像太湖南岸的桑林一样幽静,结果又出现了城市的断片,泥塘,街上的老民,黝黑,到处都是吊床,一个懒散的男人,他不喜欢盖房子,穿鞋子,却戴着金戒指,没有积蓄,热带思维,小车运送的货物往往只是更大的车的轮胎,临时的市场成了永久的,廊柱绵延,芭蕉生在廊下。

曾经过淘金热的城市,脱离了广东,那些抢劫的坏人回广东了?严敬也不知,他1999年从湖北龙港湖国营农场来这里,海口已萧条,郊区反而扩张了,也就是烂尾楼的水泥基础上,重新出现的泥泞,脆弱的香蕉林和搁浅的渔船,他不能适应城市生活,迅速躲入郊区,先是在鸡场卖鸡,后来是在猪场当会计。“这里有许多女屠夫。指头掉了自己去买主那里寻找。女人干了男人的活。”他很荒诞地说。

海口郊区的猪场和鸡场,每年有三四个月,职工需要隔离自己,幽闭。各种瘟疫和禽流感。这环境有力量。严敬能写出猪场故事。不是吉普林。更像动物农庄。他是随遇而安的人,但装满了别的小人物的悲伤。但他的地理观念不强,尽管语言有乡土气息,但空间感是现代戏剧式的。严敬说写小说最难在给人起名字,你像是得猜测或者预设生命的启发,人是从名字开始生长,而不是从娘肚子里,“小说和现实的不同在于,人物的名称是预先想好的行为的结果。”那真是一些个字谜,但关于本地的风土,我还要问孔见,孔见长大的地方在岛屿西南角的莺歌海镇,那里风俗的内核我还一无所知,它有多自然,自然到没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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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这天上午继续和孔见谈,“蛇从森林里穿过海边的村庄爬到海里,老鹰俯冲下来从母鸡翅膀下夺走小鸡,我身体孱弱,高考考中师范学院,公社于是摆脱了这个非劳力的包袱……”但谈着谈着又就以为身在澳大利亚大陆了,版图轮廓也像。在岛屿的西南,文明虽然有文化革命,还是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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