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的年纪整50,老是淡漠地说:“在哪里生活都是一样。”然后就看着学校背后那片母树林,不说话。他头发很仔细地梳理着,三七开,还看得出年轻时上海英俊小生的模样,他不像当年的劳动模范,倒像怕吃苦的奶油小生,女孩子们外表嫌弃这样的青年,内心肯定喜爱他,但如今体格强健,多年在北方森林的生活只使他落下了轻微的心脏病——喝酒所致——“心脏病的感觉就是左边的胸膛痒得无法自持。”心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开裂不断愈合的伤口。
我想在很短的时间里挖出他心里的故事,可他健康时的平静,让人不好打破,当然也可能花上1年时间,很缓和地来敲开他心里有可能冰封着的某个故事,在绝冷的地方,连爱情也可能没有了痛苦和悲伤……
张志义一边带我参观每一个教室,每一间木头教室里都存储着丰富温暖的阳光,就好像依山而建的布达拉宫每一个房间都储存着石头和峭壁。这些孩子在深秋穿得像初夏,他们学到一些演讲、歌唱、舞蹈和劳动的技术,都将到外地谋生。那些回城的上海知青是他们老师的老师。
“小上海”张志义的另一个口头禅是:“都淡忘了。”我什么都还没有问的时候,他就在说:“都淡忘了。”后来,那几乎成了他对我的追问。
从学校出来,我和稍胖的周涌泉继续一起晨跑,我问他:“到底哪里是伊勒呼里山?”
“早过了,在塔源附近,你就经过了它。”我的确感觉走了很久,甚至有点想回头,应该真是过了伊勒呼里山,但还是没有森林深处的感觉,树总是稀疏的,纤细的。那是后来重新一棵一棵克隆的次生林,虽然又长了好几年,许多人认为它将永远毫无趣味。人们仍然急于伐树,只是时候未到。“再等三年吧。”
“森林深处大概就是这样了。”他说。这和大杨树居士林一样,也不是能让人隐居的地方。我意识到,父亲爱唱的那首《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从小灌输给我的印象也并不在这里,“可能在西坡,面对着蒙古草原,穿过草原,就是华北,中原,更开阔,唱起那首歌……”周涌泉宽慰道,实际上,歌里提到的昆都伦河,在内蒙古东部,在靠近包头的地方,它已经干涸了。
周原本是个文人,有过写作的梦,最初是写政府材料,但有了内心的波动,便不能在机关久呆。周说:“那些老工人私下问我,这个记者来这里到底想看什么,有点茫然。但是我明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