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中干:“把心爱的人带上死路”(3)

陈晓楠:教得会很细吗?

阚中干:很细。汪精卫最后怎么死的都讲给我们听了。汪精卫怎么死的?国民党宣传是做日本人的汉奸,给日本人毒害死的,实际是军统戴笠通过汪精卫的一个保姆下了毒药,让他那个枪伤复发了以后,死掉的。

陈晓楠:听到这些你什么感觉?教你如何杀人。

阚中干:前面已经灌输了思想了,仇恨共产党了,不觉得杀人是件可怕的事。

两年的特工训练,阚中干听到的只是一个个胜利的故事,看到的也只是在这场暗战中凯旋的“英雄”。事实上,当时在大陆进行的台湾特务行动多半以失败告终,包括著名的行刺毛泽东,暗杀叶剑英、陈毅,以及万隆峰会克什米尔公主号暗杀周恩来的行动,都没有成功。但那个时候,自以为已经被委以了大任,正热血沸腾的阚中干对这些失败、这些危险,一无所知。

1957 年夏,阚中干离开台湾,前往香港。香港当时因为特殊的地理政治位置,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成为台湾情报工作最重要的一个桥头堡,“国防部情报局”在香港建有完善严密的谍报网,台湾特工几乎全部经香港进入大陆活动。阚中干抵达香港后,被安排到一家商店打工,以极普通的身份潜伏了下来开展工作,为进入大陆做最后的准备。

阚中干:50 年代国民党一个参谋次长吴石中将是怎么破获的,都讲给我们听了。当时这个吴石参谋次长是中将的军衔,他们晚上穿了便衣去公馆抓他。他很神气啊,说你们晚上深更半夜的,打家劫舍的啊。当时为了把他的威风打下来,教官讲,上去就把他的领章扯掉,打他两个嘴巴,说你从窗户往下看看,有这样子打家劫舍的吗?下面都是汽车……还有一个年轻教官跟我们讲中共台湾省委书记蔡孝乾被情报局抓住的过程,讲怎么破获的,破获了他又逃跑,逃跑了又被抓住……

陈晓楠:到了香港之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结构?

阚中干:在香港的时候,代表上级同我见面的是一个联考员。一个月在咖啡馆里见一次面,主要做上传下达:上面有什么指示传给我,我有什么报告写给上面的,交给他,他可以转上去。他也不是吃素的,我在香港待了一段时间以后,思想有没有起变化?他要考察的。因为香港那时候同台湾毕竟不一样,那是一个灯红酒绿的世界。有一次不知他问我什么问题,我冲口而出,说我就

是死都要去。后来我知道他这是在摸我的思想,摸我内心世界究竟怎样。但我当时的思想确实是这个样子。

就在阚中干踌躇满志,急于进入大陆建功立业的时候,他碰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女人……这个女人名叫小珍,是阚中干特工训练班一个同学的妹妹。因为相互知道各自的身份,阚中干把小珍视为自己人。小珍比阚中干大四岁,虽然两人在一起相处愉快,但很长一段时间,阚中干都把小珍当作一个普通的朋友,直到一天……

阚中干:她一米六几的个子,皮肤很白皙,很直率,很聪明,也很秀丽。最主要是她思想脱俗,同一般人不一样。有一天时间晚了,她叫我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就睡到沙发上吧。好,我就睡到沙发上。我没睡熟,半夜里她过来了,站到我的旁边,替我拉拉被子。第二天她同我讲了,“我当时真想扑到你身上来”。我就冲动起来,抓住她的手。她眼睛向窗子外面一甩,意思是暗示我,当心点儿。这时候我冷静下来了,心说,哎呀,我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怎么能抓住她的手呢。我马上就走了。

如梦初醒的阚中干快速逃离了小珍的家。面对摆在眼前的这份情感,他选择了放弃。两年的特工训练让阚中干清楚地知道,作为一名肩负着特殊使命的特工,需要的是冷酷,而不是儿女私情。阚中干毅然断绝了与小珍的往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阚中干: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次军统派一个女的去暗杀一个大汉奸,同他作夫妻。后来军统命令她某天某月某日晚上,把她丈夫杀掉。结果晚上这个女的坐在床上,拿着手枪,因为在一起有了感情,她拿着枪在床上抖起来了。一抖,把床上的老公抖醒了。转过来一看,老婆拿着手枪,老公马上反过来拿着棉被把她蒙起来,拿着枪对着她就是两枪,打死了。这个故事告诉你,怎么能动感情呢。叫你杀掉你就杀掉,拿着枪怎么不开枪?抖抖抖,把自己的命抖掉了。

陈晓楠:当时告诉你们做这行就要变成冷酷无情的人,上面有规矩绝对不能谈恋爱,是吗?

阚中干:这是绝对有规矩的,这些都是非分之念、非分之想,是不能做的事情。

数周后,阚中干突然收到了一封小珍的来信,他心中冷酷的防线轰然倒塌。一个11 岁就离家在异地漂泊的人,一个从未感受过异性之爱的男子,此时早已被炽烈的柔情彻底溶化。阚中干很快便和小珍陷入了疯狂的热恋。但是好景不长,他们的恋情很快就被觉察,联考员严正警告,要他悬崖勒马。

阚中干:她的信开头怎么写的,我还记得。“绵绵不断的细雨引起了我无限的愁丝,思潮如波涛般起伏无法抑制。我们的认识如此的偶然,但奇妙的,我却深深地爱上了你”,这是开头。

陈晓楠: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阚中干:最后一句话我也记得,“今后你无论到天之涯或海之角,我都会为你的安全和幸福而祝福,曾经是我深深爱着、永远不能忘怀的人儿——你,在这里让我紧紧地拥抱你”。当时觉得,别的女人我都看不上,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最好,我除了她以外,同别的女人再过日子,不会有这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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