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个人的战场(7)

陈晓楠:当时心里什么滋味啊?

刘青石:什么滋味?哭笑不得!他在我心中代表着党,又参加过长征,那么坚强的革命战士居然也叛变了,亏我对他那么尽忠,真叫人寒心。为了帮他离开台湾,我把我的朋友也害了,他是最无辜的。

陈晓楠:你心里很难过。

刘青石:真难受!害得人家被特务抓去了,他的妈妈、哥哥全部都被抓去了。他体格像泰山似的,听说被打得最厉害。你说我听了心里受得了吗?这影响面太大了,哪有这样牺牲的?我一个人牺牲是我自己选择的,牺牲这些无缘无故的人,我实在是觉得愧对人家。蔡孝乾叛变后,交出了中共台湾地下党所有成员的名单,中共地下党员纷纷被捕,中共地下党员国民党中将、“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和中共华东局特派员朱谌之也被逮捕。不久,刘青石得知,妻子因为无法忍受特务的刑讯,把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因此多名战友被捕,其中包括曾和他一起蹲过日本监狱并在他带领下加入中共的唐志堂。1950 年6 月10号,吴石、朱谌之和另外两名中共党员被枪决于台北马场町刑场。不久,刘青石的好友唐志堂也被枪决。

刘青石:是我老婆带特务去抓的,她领路去的。

陈晓楠:当时什么感觉?

刘青石:太复杂了!为什么连这样不必要的人都要说出来?唐志堂跟我,那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她的行为让我觉得很痛苦,对不起同志,对不起我的兄弟。

晓楠:你的妻子并不是党员,但是也为党做了许多工作。她其实并不是说有这个信仰,她是为了你在干这些事情啊。

刘青石:她对共产主义、对政治恐怕也不太感兴趣,都是为了我,为了爱。所以她的行为我也能够理解。后来时间一长呢,谣言就多了,说敌人逮到女同志就乱来了,十个八个都让他们给欺负了。我听了挺难受的,我对她的感情特别复杂。

陈晓楠:在墓地里听到那么多同志被枪决的消息,心里是什么感觉?刘青石:我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当时我跟父亲商量,能不能给我准备氰化钾。那个一喝,几秒钟就没命了。一旦敌人想要逮捕我,我就自尽了,不要影响别人。但是最后我父亲还是没有给我准备氰化钾,我就和那四个战友在墓地里开荒种地,一有情况就藏起来,和敌人打游击战。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有时候棺材里的死人已经化了,没有了,有危险的时候我们就跳到棺材里。或者附近煤矿有废旧的坑道,就跑里头躲起来,坑口用草掩盖。有一回我们对面那座山突然紧张起来了,被包围了,戒严。我们以为出事了,紧张得不得了。第二天才知道,那个地方有一些人被捕,他们也是藏在那儿的地下党员,不过不是我们这个系统的。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来了个阿兵哥,我们正好面对面碰上了,我们正准备跑,谁知道他一看见我们就跑了。

陈晓楠:他为什么怕你们呢?

刘青石:你不知道,国民党挺乱的,他是来偷地瓜的,做贼心虚!陈晓楠:那你们一直在墓地里潜伏,没有想过和组织联系吗?刘青石:没办法联系啊。每年通缉令一个一个地查,市委书记以上的都没有了,就我这个通缉令每年都有。基本上我知道整个组织都被瓦解了,与大陆党组织的联系已经彻底中断,我们算是在孤军作战。作战也没有活动余地呀,你哪怕是有一点武器跟他拼命也是一个出路,但是只能藏起来,真难受。

陈晓楠:你在通缉令上一次次看到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感觉?

刘青石:哪有什么感觉!我就觉得把我捧得太高了,我只是共产党的一介小卒。

陈晓楠:有没有想到下山去自首?反正自己的组织都不在了。

刘青石:没有,我相信共产党一定有把握解放台湾,相信党不会忘记我们这些同志,不会忘记台湾。反正台湾是个小环境,我们又是在交通最方便的地方,有什么情况上山就是了。

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出于围堵新中国的战略需要,于1954 年与台湾签订了“共同防御条约”,派第七舰队协防台湾。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成为保护台湾不被解放军突破的一道有力屏障。眼看着国民党政权获得美国的有力支持,在山林中已经潜伏了四年多的五个中共地下党人内部出现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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