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33岁》贰

单纯就2008而言,我想到在这个国家的千年历史传承间,从来不缺少种种基于数字的神秘预言。不过当它成为一种风气,而且几乎上升到某种广泛的社会习惯层面时,它已很难说只是一种民间意识。“逢八必发”不仅为一众中国人普遍接受的心理暗示,而奥运会最后确定的开幕时间,被选在2008年8月8日晚8点,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官方逻辑。回想当2008年新年钟声鸣响之际,一个奥运,一个梦想 这国家洋溢何等一致的情绪。

不过就在2008年5月初的那两天,至少我和孙群两个人,都有些意识到该年最后也许不会只是出于某种巨大的全民狂欢而被载入史册。设若把2008年的中国,比做一部黄钟大吕般雄壮宏大的多声部交响乐合奏,那么之前它的开幕序曲,早已经不同凡响

1月和4月,位于山东的胶济铁路,两度发生惨烈的客车冲撞事故,总计90人罹难。1月底,南方大部出现罕见的冰冻雪灾,不仅阻滞数以十万计想在年关回家过年的民工的脚步,也叫许多哪怕是待在家里的人,接近年关,由于停电而不得不耐受苦寒与黑暗。3月,中国“两会”期间,中共西藏自治区的党委书记张庆黎,甫在中央电视台大谈和谐西藏,孰料仅一周,拉萨就发生严重的暴力骚乱。支持“西藏独立”的人士攻击警政人员及普通市民,焚烧机关及社会资产,这波风潮随即波及四川、甘肃和青海藏区,声势之大动见国际观瞻。

稍后,作为一段间奏的柔板,中国有惊无险度过台海危局。强调“维持现状”的台湾地区人民最终盖过支持“急进独立”者一头,他们投票支持主张两岸和解及以经济发展为主要诉求的马英九出任领导人,意外地为中国卸下台海这颗手中最大未爆弹的引信。然后,目光再次转回西藏:中国想要展示国家骄傲的努力被无情践踏。根据达兰萨拉的指示,欧洲各地对中国不满的人士,频频袭扰彼时正在全球巡回传递的北京奥运火炬。在巴黎,一连串事件以一个“藏独”分子,意欲从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中国残障运动员手里夺取火炬而达到高潮 这简直是公然要北京难堪。

当我带着“中国33岁”的复印资料回到上海,也只在过了一周以后,5月12日下午2点28分,我和朋友正在上海徐家汇的百思买商场选购电器,当我们出门来到街上,发现本来人潮汹涌的徐家汇商圈街头,意外地涌现引人瞩目的一簇堆一簇堆人群。以为也许又要恭逢某个盛大商业秀的我们,选择从其间穿行的那一刻,接获了人群絮语间跳脱出来的一个词语 “地震”,而这些人是刚从高层写字楼里跑出来的。最初的信息混乱不堪,有说邻近的浙江,有说武汉,也有说四川。直到半小时后,国家电视台的新闻快报,告知公众地震的震央,原是位于著名的熊猫故乡,也距离中国最负盛名的风景区 九寨沟并不很远的四川汶川。

随后的两周,因着大量残酷画面的播出,中国仿佛陷入悲痛的黑洞。据2008年年末的初步统计,死亡与失踪超过了8万人,伤患在10万人以上,物质损失以千亿美元计。而中国国家,也第一次为其国民,举办了隆重庄严的国家追悼仪式,但这已提不起人们反过来肯定这一前所未有的“以人为本”的举措的兴致了。

在整个2008年,经验历史的感觉十分突出。就在奥运开幕前的上半年,中国已初尝这一特殊年份给予的全然在意料以外的悲欣交集。

可是,惟其发生了这么多事,看起来计划中的这样一种行走,也就变得格外令人期待起来。因为想见人们至此的感受,不丰富也难。在那时,国事之纷扰,完全系一种热闹集市般的,一概众生的模样,当属活灵活现。显然,面对这样一个特殊年景,每一个思想丰富的人的内心,恐怕多少都能掂出这样一种行走的分量。

总的来说,这在我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旅行体验。行动的自由度,及思想的自由度,都被放到最大。虽然在出发前,我已着手归纳出一些习惯性的访问指南,至此,其实也曾惶惑于稍后在北京遇到吴稼祥时他所指出的问题。不过结论仍然是:应该搁置也许将遭遇某种“失焦”的难堪。因为我自忖并非专门领域的研究人员,亦不具一个需要耳提面命的身份要义,我将面对的交流对象,也多系官学以外的普通社会中人。概括起来,我与他们,不过是具体数量值的“老百姓”。我一站一站地,带了一个话题,由这个话题引申开去,与一些人以朋友身份来作交流,而自己更多需要忠实地倾听。

在这次旅行里,曾经希望了解到的各地信息,林林总总,包括有关地方大事、时尚、新思想、人文差异性,还有传统文化的遗痕。事实上,我发现自己并非总能完全把握住不时呈现在茶舍、咖啡馆或雅静会所里的谈话方向。因了气氛宽松,人们思路极度活跃,但有时候这种活跃,也带给你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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