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乞丐群落(8)

这帮土匪如果进去了,就会将里面洗劫一空,他们会叫来人力三轮车将所有东西搬走。那时候,城市里充斥的全是人力三轮车,人们叫它们“招手停”,他们拉货拉人来者不拒,他们才不管拉的东西是什么来路。我很着急,一路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制止他们。

这个踩好的点位于一幢楼房的一层,整幢楼房都是黑压压的,像一座巨大的墓碑。四周也静悄悄的,偶尔会传来若有若无的鼾声。老大走到了门前,伸手取出了羊角锤,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突然看到了对面那户人家的窗台上有一个啤酒瓶,我故意将啤酒瓶碰落了。啤酒瓶落在地上,破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异常嘹亮,楼顶上有人醒来了,拉亮了电灯,我们的身影映照在对面人家的窗户上,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发出粗声粗气的呼喝:“谁?干什么?”然后就响起了凳子被碰到的声响,他起床了。

老大第一个逃跑了,我们也跟在后面呼啦啦地逃窜。回到那幢废弃的大楼顶层,老大质问是谁把啤酒瓶碰落了,有人说是我,老大抬手打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老大骂道:“你笨得像猪,还能当贼?”

老大性情暴戾,他动不动就会大打出手,下手极重。那一双摸了30年锄把的手,长满了老茧;而一颗被老婆欺骗了的心,又极为冷酷。我见过他有一次打那个少年乞丐,因为少年乞丐偷藏了10元钱,被他发现了,他用脚踹,用拳击,打得少年乞丐满脸是血,还不准哭喊。10元钱,是我们所能乞讨到的单次最高金额。

而这次老大居然没有对我痛下杀手,原因在于他知道我是知识分子,而农民都对知识分子有一种天生的敬仰。

和这些乞丐生活在一起,精神极度空虚,有一天,我在大街上捡到一张报纸,拿回来看。我就像高尔基所说的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看得很仔细,连中缝的小广告也不放过。这些天来,没有看到一行文字,我的眼睛和心灵都极度饥渴。我又仿佛回到了当初做公务员的时光,对报纸上的文字有着病态的兴趣。

一名老乞丐顶着一头乱发凑过来,狗看星星一般对着报纸看了半天,然后疑惑地问我:“你识字?”我点点头,老乞丐惊讶地说:“哎呀呀,这里还有一个秀才啊。”北方农村都把识字的人叫秀才。然后,所有的人都叫我秀才了。他们对秀才总是很尊敬的。

包括老大,他轻易不敢对我指手画脚。

因为识字,我在乞丐群体里的地位迅速提高,大家遇到什么烦心事,都会找我商量,不外乎就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之类的事情,母亲和媳妇吵架了,儿子不孝顺了,邻居家的房子盖得比自己家的高了,地里的庄稼被人家多种了一行……这点小事在识字的人看来,就不叫个事,可是在这些不识字的乞丐眼中,就是大得不得了的事情,他们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干活的时候,我就开导他们,眼光放长远点,不要只盯着眼前这点芝麻大的事情。他们都很敬重我。

其实,这些乞丐很多以前都是可怜人,有的是受到村干部欺负,有的是家中突遭变故,当然还有些属于好吃懒做,觉得乞讨赚钱快,就投机取巧走上了这条路。但是,即使再贫困,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吃不起饭穿不起衣的程度,也不至于要去偷盗。我对他们既同情又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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