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还得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从被打者说起。
就在我在城中村像一头蒙着眼睛拉磨的驴一样,在棋盘一样的村子里兜着圈子的时候,画家却走进了重庆酸辣粉店。
酸辣粉店是画家除过我的出租房外,最喜欢去的地方。那段时间里,我一直怀疑画家喜欢上了那个美若天仙一样的重庆美女,每次从她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神中,我都读出了非常复杂的内容,但是画家矢口否认。
画家经常会说:“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就找到那样一个男朋友?”重庆美女的男朋友说着一口佶屈聱牙的醋溜普通话,他比重庆美女几乎要矮一个头。有时候,我们吃着酸辣粉,画家看到那名男子对重庆美女做出亲昵的举动,他的眼睛就有一丝痛苦的神情。
高大美丽的重庆美女,一定让画家心猿意马,仰慕不已。有一次,我和画家在酸辣粉店吃饭,旁边的一桌是两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他们看着重庆美女弯下腰,从水桶里捞起红薯粉,翘起浑圆丰满的屁股,屁股被包裹在紧绷绷的牛仔裤里。他们吸溜吸溜地吸着口水,悄悄地说:“这么漂亮的女人,不当妓女实在可惜。”
画家听见了,他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那贼眉鼠眼的男子,呵斥道:“你们再说一遍。”
那两个男子吓坏了,他们连酸辣粉也没有吃,就灰溜溜地逃出了店铺。
重庆美女不明就里,睁着一双迷惘的眼睛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回事?”
画家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他们不说人话,是畜生。”
多年后,我们谈起当初在城中村的时光,我问他当初是否喜欢上了重庆美女,他还是不承认,但我看出他的眼中有了一丝哀伤和惆怅。那时候我们都很穷,我们不敢奢谈爱情。当我们觉得自己有资格谈恋爱的时候,爱情却早已离我们远去。我们的脸已经苍老,我们的心更加苍老。
重庆美女是我们这些年难得一遇的既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子。
而我们那时候经常在背地里把这个漂亮又善良的重庆美女的男朋友叫“地老鼠”。
我只知道画家嫉妒地老鼠,没想到他们之间会大打出手。
那天晚上,画家照例叫了一碗酸辣粉,吃得热火朝天,回味悠长。吃完后,画家掏出了自己的黄红梅,放在了桌子上,抽出一根,点燃了。很多的时候,画家都不愿意从口袋里掏出黄红梅,他好面子,自尊心很强,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晚居然掏出来了四元一包的黄红梅,而且还放在了桌子上。就为了这一包低档香烟,两人发生了冲突。
画家看着重庆美女说:“你们那里的女孩子听说都长得很漂亮,是不是这样?”
重庆美女谦虚地说:“哪里都有漂亮的,哪里都有不漂亮的。你们那里的女孩子肯定也不错。”
画家又说了一句:“你个子好高啊,我就喜欢高个子的女孩。”
重庆美女说:“你更高啊,应该有一米八吧,你这样帅,女朋友肯定也不差,啥时候带来看看啊。”
画家自嘲地笑着说:“我哪里有女朋友啊,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好啊。”重庆美女也笑着说。
这本来是两人开玩笑的话,无伤大雅,可是这些话偏偏被刚刚走进门的地老鼠听见了。地老鼠偏偏个子很矮,偏偏在重庆美女的面前很自卑。如果他们不谈论个子这个对于地老鼠来说很敏感的话题,也不会有后来的冲突。
地老鼠沉着脸,让他那张本来就很漫长的脸显得比例更加失调,他冷冰冰地说:“个子高怎么啦?个子高都是傻大个,都是穷光蛋。”
现在开始轮到画家脸上挂不住了,这名矮个男子夹枪带棒的话让他的脸也变得漫长起来。他说:“你怎么指桑骂槐啊。”
地老鼠恶狠狠地转过身,盯着画家说:“我就指了,我就桑了,你想怎么样?”他不懂得指桑骂槐是什么意思。他一低头,看到了画家放在桌子上的黄红梅,拿起来扔在地上,用脚踩:“这种低档烟,我们那里的狗都不抽。”
和所有还没有出名的艺术家一样,画家很好面子,很清高很自负,他尽管真正贫穷,而自尊心支撑着他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贫穷。贫穷毕竟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现在不是文革。画家气得脸色煞白,可是他却不会骂仗,他很认真地说:“狗本来就不抽烟。”
地老鼠没有理解这句话,他那种文化层次也无法理解,他以为画家在骂他是狗,他气势汹汹地说:“你他妈的才是狗,你等着,老子今晚修理你。”然后就走了出去。
重庆美女一直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怎么办。她看到男朋友离开了,就对画家说:“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你快点走啊,他去叫人了。”
画家本来完全可以逃脱,他也想到重庆美女的男朋友是去叫人了,但是,在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孩面前,他不能逃避,他逃避了就显得自己懦弱,而没有男人会在美女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懦弱。每个男人在漂亮女孩的面前,都像雨后的青蛙一样,鼓起脖子下的气囊,让自己看起来威武强壮。
画家向重庆美女吹嘘说:“如果他不是你的男朋友,我就一拳挥过去,打得他满脸开花。”
重庆美女推着画家说:“你快走吧,打架不好。”
画家被重庆美女推到了台阶下,刚刚抬腿走了几步,就看到前面跑来了地老鼠。地老鼠两条短腿欢快地移动着,就好像贴着地面滚过来一样,他的身后是几个同样瘦小的男子。他们皮肤黝黑,眼神凶悍。他们围着画家拳打脚踢,从来没有打架过的画家被打倒在地,他在地上扭动着,没有防范的头被踢了好几脚。
重庆美女从店铺里冲出来,她扑倒在画家身上,大声叫喊着“别打了,别打了。”那几个瘦小的男子停下了拳脚,重庆美女爬起来,裤子上都是尘土,她对着地老鼠骂道:“你他妈的是个龟儿子,老娘错看了你。”
城中村有着太多无所事事的人,这边刚一打架,立马就有一大群人兴高采烈地围上来,面带笑容,指指点点地评论着。地老鼠遭到重庆美女的咒骂,面子上过不去,就打了重庆美女一个耳光。那个耳光声音很响亮,它盖过了所有的嘈杂,让所有人都静息下来。
重庆美女冷冷地俯视着地老鼠,她说:“今天老娘再不和你分手,就不是人。”
按照那些低俗小说的情节,重庆美女和地老鼠分手后,做了画家的朋友,两人相亲相爱,海誓山盟。可惜的是,这是生活。我也幻想会出现这样的情节,可是,终于没有出现这样的情节。生活很平淡,生活并没有小说中那么多的因果,生活很无常。
打架事件发生后不久,那家重庆酸辣粉店就关门了。我问旁边的邻居,他们说,地老鼠经常来纠缠重庆美女,重庆美女不堪其扰,就搬走了。至于搬到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地老鼠有一次在巷口遇到画家,两人又发生了争吵,地老鼠把一腔怒气发泄在画家身上,他讥笑画家没有钱,还想谈女朋友,他误以为画家是他的情敌。我跑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听到这个狂妄的矬子说什么要用钱把画家砸死,砸死后再用钱糊一个花圈什么的。
画家长于绘画,拙于骂架,骂架的话也是文绉绉的,就像小学生在写记叙文一样,总喜欢用一些华丽的词语。岂不知道骂架不能用成语,要用粗话,粗话结实耐磨,句句有力,刀刀见血。
面对地老鼠的狂妄,我终于忍无可忍,我骂道:“操你妈的,有钱怎么了,有钱也是一条命,老子照样掐死你。”
我看到旁边饭店里有几张椅子,如果今天打架,老子就抡起椅子砸在地老鼠的头上。
我从小在山沟里奔跑,和小伙伴打架,上大学的时候还学过武术,练就了一副坚实的皮肉。我和画家不一样,温室里长大的画家双手又细又长,像鸡爪一样,瘦弱无力,简直浪费了一米八的身高。
地老鼠看着我刀子一样的眼神,终于害怕了,他虚张声势地说:“你等着吧,老子不会放过你。”然后转身离开。
那些天,我和画家出门的时候,身上都别着菜刀,给自己壮胆。但是很多天过去了,地老鼠也没有找我们的麻烦,可见他只是吓唬吓唬我们。
画家得罪了地老鼠,只是挨了一顿打;而地老鼠得罪了画家,却惹来了无尽的“后患”。
地老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他的钱怎么来的?他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