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她打了几个盹,但是头往前一垂,就突然醒过来。后来,自己也没觉着就沉睡过去。
过了很久玛丽才醒来,天已经黑了。看到的不再是田野山峦,而是房子、行人、汽车。这里的人和车可真多呀。
“总算到了伊斯坦布尔。”她想,“这儿跟他们说的一样好!”
玛丽瞥了西玛尔一眼。他也醒了,正朝窗外张望。车流缓慢,他们的车停了几次。街两边全是商店,人们在灯火通明的房里匆忙进出。
面包车来到一个挤满人和车的地方,司机停下车熄了火。乘客争相抓取自己的行李箱,纷纷下了车。玛丽只觉得天旋地转。
西玛尔让玛丽跟着他。他们下了车,朝一排亮着灯的房屋走过去。西玛尔在一座房子前停下脚步。女人们和男人们分别在相对的两个门前排队。西玛尔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排在女人那一队。
等到进去后,玛丽闻到一股扑鼻的尿臊味。她从角落上一个肮脏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张吓人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看上去显老,但那双绿眼睛依然如故。一个女人从她身边挤过去,走到水盆跟前洗手。玛丽等那女人洗完,上前问她:“这是伊斯坦布尔吗?”
那女人看着她,大笑一声。“不是,亲爱的。从这儿去伊斯坦布尔还有两天的路程。”
玛丽茫然不解。她离开厕所后,见西玛尔在等她。他让玛丽跟他走。
街上到处是卖东西的小贩:有的在手推车上卖大米,里面掺着鹰嘴豆,车上装着拱形玻璃顶;有的卖煮熟的玉米和肉丸。各种不同食物的味道让玛丽忽然觉得肚子很饿。西玛尔带她来到一个街边小贩跟前,这小贩有个小小的手推车,亮着一只照明灯泡。他买了两个夹着肉丸、番茄片和炸洋葱的肉饼,递给玛丽一个。两人来到一个人少的角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玛丽觉得这好吃得不可思议。然后,仿佛事先商量好似的,祈祷召唤声突然同一时刻在城里的每一个清真寺响了起来。
“这地方太好了。”玛丽心想。她想象不出伊斯坦布尔是个什么样子。她已经把姨妈忘掉了,把离开村子前那场古怪而屈辱的离别也忘掉了。一种莫名的喜悦包围了她。在马厩里关了这么多个星期,还曾经把绳子套上自己的脖颈,在这之后,生命对她而言就像个欢乐的节日。就连西玛尔的粗暴也没有扫她的兴。离开汽车终点站后,她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一块儿在街上走了很久。玛丽已经习惯了无论到哪儿都是走几分钟就到了,眼下这路却是没完没了。但是在这长路的尽头,却有个惊喜在等着她。玛丽平生头一回来到了一个火车站。人群熙熙攘攘,火车冒出呛人的烟味,这些都令玛丽着迷。头一次看到了以前只是听说过的东西。她禁不住想要放声大笑大喊,就像过去那样:“天啦,西玛尔!”她对西玛尔由衷地感激,是他把自己从马厩里救出来,带到了天堂的门口。
有一刻,一些军警拦住西玛尔粗声粗气地盘问了一阵,西玛尔回答了,还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给他们看。他们仔细看过后笑了笑就走开了。
玛丽注意到周围的女人们穿戴各式各样。有的和她一样穿着乡下宽松裤,有的却穿着城市官员夫人那种裙装。对比很鲜明。有的女人把头发罩起来,有的则让头发自然垂落在肩头。瞧着这满眼景象,看着人们相互间的行为方式,并努力理解这一切,这把玛丽的全部精神都占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