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还乡(2)

有人拍了一下西玛尔的肩膀,他缩了一下但克制住自己没有进一步反应。后来在饭店,每个人都避免和他互相对视,于是他独自一人在一张小桌上吃了饭。

汽车终于到了目的地,终点站的忙乱喧闹声让西玛尔感到头晕目眩,那一声声祈祷召唤,号叫似的音乐,芝麻卷、烤羊杂碎、肉丸三明治的叫卖声,响成一片。他感到危险有可能从任何方向来。忽然听见有个汽车的排气管爆了一声,他一个猛子扑倒在地。总算找到了一个面包车正要去他的村子。车上不算挤,谁也好像不认识他。他一路上好好睡了一觉。

西玛尔到家了,来开门的是朵安,她一开门惊得尖叫了一声。家里所有的女人都跑过来了。一见他的面,母亲就哭了,边哭边感谢着真主把儿子安安全全送回来。许多年轻人是躺在棺材里回来的,要不就是缺胳膊短腿或者少了一只眼睛。

女人们立刻给西玛尔的父亲和叔叔捎了话。他们也急忙赶了回来。西玛尔一见到父亲,就抓起他的手亲吻了一下。老人亲热地把儿子搂在怀里。“真主保佑你,我的孩子。”他说,“你英勇战斗保卫国家。感谢真主,你平安归来了。”西玛尔很高兴听到父亲的话和看到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第二天他出门到外面去,村里每个人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西玛尔感到一阵自豪。他是村民们心目中新的英雄。现在他身材精瘦、肌肉发达,俨然一副成熟的面貌,成了一个历练丰富的男人,和他们送去当兵的那个年轻人大不一样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大家的西玛尔,村民们都以他为荣。

土耳其人和库尔德人混居在村子里,并保持通婚,因而很难区分谁是什么人。在土耳其军队服完兵役的男人都被当作英雄受到欢迎,为战死的士兵举行葬礼时,每个人都会哭泣。家里要有像米摩那样参加了库尔德工人党游击队的孩子,会受到公开的侮辱和私下里的支持。西玛尔在咖啡屋子前看见米摩的父亲里扎 埃芬迪的时候,垂下了眼睛。“欢迎咱们的西玛尔,”老人说,“真主保佑我们,让你平安回家了。”里扎 埃芬迪的话里隐含着一个问题,不过西玛尔假装没听懂,赶紧走开了。

最直接的一个问题是古力扎问的,西玛尔和米摩都是古力扎接生的。西玛尔告诉她没有看见过米摩,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几天后,重返家园的激动和热情冷却下来了。先是家人接着是全村人,都很快就看出西玛尔变了。他很少吃专门给他做的饭菜。就连他婶婶给他做的他最爱吃的菜也不例外。他已经习惯了山上的生活,宁愿在院子里的石头地面上或者是花园的一个角落里裹上一块厚毛毯睡觉,也不愿在母亲给他准备的松软的床垫上睡。每天曙光乍现的时候他就准时醒来,而一点儿特别轻微的声响――拖鞋的趿拉声、咳嗽声、开门声――都会让他惊恐地跳起来。一天早上,西玛尔的母亲去鸡窝抓只鸡做午饭用。突然,西玛尔一把从母亲手里夺过鸡,嘴里说:“让我来,”说罢两手一拧,就把鸡头拧掉了,他母亲在一旁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西玛尔注意到玛丽不见了,母亲告诉他玛丽罪孽深重,被锁在马厩里了。他耸了耸肩,没再追问。

大部分时间里,西玛尔一连好几个小时在花园里来回走,或者是在白杨树下漫步,眼睛盯着天空。他母亲很担心,但是想跟丈夫谈谈西玛尔的行为,又纯粹是徒劳,因为这老头儿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和信徒们谈话了。

教长也想叫儿子参加宗教礼拜仪式。于是西玛尔来到了那个茅棚,一再重复咏唱,唱到精神亢奋,随后就失去了知觉。仪式并没有打动他,所以他下定决心再也不去了。他暗自咒骂自己竟然会有这种念头,但是毕竟这事情从头至尾毫无意义可言。他感到心如死灰,对那种虔诚毫无感觉。

西玛尔常常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拿着从村里的店铺买来的纸笔,给军队里的朋友写信。大部分这类信件都只是个例行形式而已,不包含个人的情况。只有给萨拉哈丁写的信里才会说很多自己的事。

夜晚他在院子里躺下的时候,西玛尔很少想到附近马厩里的玛丽。他对那单薄柔弱的女孩的大部分记忆都消失了,只记得他小时候,这女孩总是碍手碍脚的。对他来说,玛丽已经是个陌生人了,西玛尔既不想询问她犯了什么错,也不想问为什么把她锁在马厩里。

后来有一天夜里,他在花园裹着毛毯半睡半醒的时候,听到马厩里传来了一阵压低的哭泣声。这时他才头一次开始纳闷,怎么把女孩关在黑暗的马厩里,她的不幸和眼泪是出于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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