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的飞翔(5)

“别哭,妈妈,”她轻声说,“瞧,我没有自杀。”

这时,玛丽意识到是什么让她改了主意――伊斯坦布尔。照朵安的说法,没有上吊的那几个女孩被送到了伊斯坦布尔。要是这样的话,玛丽会像她们一样被送到那座辉煌的城市去。“要是他们允许,我这会儿就可以步行去那儿,就我自己一个人去。”她心想。说不定天黑她就到那里了,可是她根本不能去,除非她伯父命令她去。她不打算逃走,因为她伯父什么都知道,有魔鬼为他通风报信,事无巨细他都了如指掌。

照玛丽伯父的话说,所有的人都是罪人,但尤其该诅咒的是女人。生为女人,就已经是个足够的惩罚了。女人是魔鬼,肮脏危险。就像她们的祖先夏娃一样,她们都给男人带来麻烦。应该让她们不断地生孩子,经常好好揍一顿,因为她们是人类的耻辱。玛丽从小到大,这话早听过无数遍,所以她痛恨做女人。她常常伤心痛哭:“亲爱的真主,你为什么要让我做女人?”一遍又一遍地问――直到自己深深陷入罪恶感之中。

在她还是个小女孩时,活得还比较轻松,那时她瘦得像根豆芽,胳膊腿都是皮包骨头。从早到晚她都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耍。村里的房屋都是石头和土砖盖的,街上满是尘土,她和伙伴们就在这街道上跑来跑去。有条被污染了的小溪从村子中间穿过,村民的园子围墙上立靠着一辆辆带轱辘的破烂马车。她常常跟比她大四岁的堂兄西玛尔和他最好的朋友米摩、还有别的女孩男孩一块儿去湖边玩耍,在那儿沿着水边奔跑嬉戏,走进没到膝盖的水里,互相往身上溅水。她还曾抓起一把泥巴往墙上甩,对伙伴们用旧铁丝编成的小汽车指手画脚,或是爬上悬崖似的高墙去捣毁鸟窝。

当她的胸部微微隆起、身体有了玲珑的曲线、两腿之间开始有血流出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和西玛尔、米摩不一样。他们是人,而她是罪人。把浑身上下包裹严实躲起来,侍候别人,受惩罚,这些在她看来都是正当的。世事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现在,她是叫做女人的那种动物中的一个了,她们的罪孽毁了这个世界。

于是,玛丽的头包裹起来了。头上包着头巾,身上每一寸都裹着厚厚的衣服,哪一件都不许脱掉,她就这样默默忍受惩罚,在酷热的太阳底下任凭自己汗水淋漓,夏天气温有时能达到华氏120度。在她步入成年那一天,她还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妈妈。她妈妈一定是在生孩子的时候接受了死亡的惩罚。假如真主把她造成一个男人,肯定不会惩罚她,因为假如真是那样,她就不会生孩子,也就不会死了。

如今玛丽也因为做了女人而忍受惩罚。一定是因为那块罪恶的地方,女人才饱受煎熬,忍受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一切。玛丽知道这是真的。就是它带来了罪恶。就是为了这个,才会有惩罚。她向真主祈祷过无数次,把这条缝隙拿走,巴望有一天早上醒来,它闭合了,再也没有了。可是每天早晨,她的希望都落空,那个讨厌的洞还在原处。

玛丽小时候尿床时,姨妈老是吓唬她说要把她那一块烧了。有一回还真的擦着了一根火柴,凑近她的两腿,但是在最后一刻又改变了主意。后来,玛丽还直惋惜姨妈把火苗移开了呢。

玛丽自从去过塞可巴巴的陵墓以后,问题就一个接一个来了。村里人常到圣人塞可巴巴陵墓去祈祷,祈求自己的愿望成真。他们去那里虔诚祷告,把自己的麻烦倾诉出来,求医问药,献上还愿贡品。玛丽小时候,几个姨妈带她去过这个圣地,她们怕她累着,甚至还让她骑上毛驴去。那时候她才四五岁。陵墓建在一座光秃秃的小山顶上,通向山顶的路弯弯曲曲,似乎永远也走不完,她坐在驴鞍子上,一前一后摇晃不停。最后总算到了,只见圣地周围坐满了人,全都闭着眼睛,手掌向上伸展。玛丽迷惑不解,就问姨妈他们在做什么,但姨妈不让她说话,回答她说:“嘘,我们要睡觉了。”姨妈指了指那些紧闭双眼正襟危坐的女人们,又加了一句,“瞧,大家都睡着了。来吧,闭上眼睛睡一小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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