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2)

两周后,天气已然温暖。

教室里逃课的人数明显上升,班主任频繁请假无暇顾班,学校也不过分压制这个最烂的班级。比多数人更为严重,我甚至浮躁得无法完整地上完一节课。

初中部男生的非典事件终是虚惊一场,大家没有如愿以偿被隔离。教育局来审核私立学校教育成果,因此整个学校都处于不正常的虚假状态,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正常。

脚下的土地和远处的群山绿了,一抹一抹的浅绿。我对卖狗子恩说,这样好的天气是不适合待在教室里的,不能浪费这美好。他们不谋而合地笑。来到荒废区一座旧礼堂,它的风格特别。三层尖顶式礼堂,像是遥远地方的教堂,就这么突兀地停在一个不适宜的地方,门窗都被泥土填堵,里面的情况无人知晓。

整个下午,我们并排坐在台基上不说一句话。内里的压抑混乱影响到语言表达,常常欲言又止,没有办法沟通。倾诉是罪恶的,喋喋不休只能让我们的混乱叠加在一起,更加章乱无序。

礼堂前面有一大片开阔的水泥地,平静得像寂寞的海,有偶尔的碎石子装饰成小小的岛。海的对面是树,树的对面是围墙,围墙外面有无尽的天地,全部自由。我坐在从不起伏的大海边,轻轻睡着。

卖狗爬上对面的围墙。那是一面刚刚修补起来的虚弱的墙。他蹲在上面开始耐心地拆起围墙,把拆下的砖头一块块抛下去。拆到只剩三分之一的部分时,卖狗跳了下来,然后猛然推倒了一大片,尘土迅速弥漫到他的墨绿衬衣和棉布裤子上。他跨过不足半米高的残垣,背对着子恩和我看外面的天空。卖狗试图打开一道心中的出口,然后毫不犹豫的跨越。

活动课这里偶尔有人路过,对着断墙惊讶。象征着束缚障碍的围墙已经毁灭,渴望的自由就在眼前,徘徊犹豫怀疑恐惧,没有人从容地跨出。形式的围墙倒塌了,心中的围墙坚固如铁。不可企及的东西突然无条件地放在面前时,敢要的人不多。可是我们,必须勇敢地跨越心中的围墙,才能找到出口,迈进一片广阔的天地。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心照不宣。

晚饭的时候去了大食堂,饥饿拥挤的人群,肮脏油腻的食物让我们很慌张。坐在离大门最近的桌子吃下一碗又一碗汤卤变味的面条,一心一意,大口吞食,不知谁会先吐。这就像坐在垃圾堆里吃屎一样,卖狗,子恩。

饭后躺在乒乓球水泥台上把眼睛放在天空上,这里的天空和泥土一样干净。这就像躺在停尸台上把灵魂释放去天堂一样。卖狗,子恩,你们的眼睛游弋到哪儿了,我找不到我的眼睛了。

高考体检。

高三年级集中乘校车前往市医院,车上很拥挤,我坐在后面被尘土包裹着。中途一个光明的人挤过来对我讲前途光明未来壮美的话,我不知如何附和。想起我种的中国玫瑰,花盆里总有鲜绿的杂草冒出,拔出来会意外它们竟有如此努力扩散的网状根须。后来我就逐渐听不清他说的话了,只看见尘土飞扬。

ARS正在吞噬鲜活的生命。整座城市已经成为一个容器,盛着戴口罩的人们,消毒水,恐慌,生离死别。

给我抽血的医生是个没有表情的人。我胳膊上的大血管怕疼躲藏起来,只得从手腕处的血管抽,我忍耐着疼痛反复收放手指却几乎流不出血,直到医生失去耐性让我先让开等到最后再抽。我站在一边直直地看那些排列整齐的玻璃试管,里面都盛着浓稠血液。胸口涌上强烈的呕吐感,身体无可遏制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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