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她颤抖的声音让他心疼。他把她冰凉的小身体抱在怀里,触到了她脸上的泪水。他专注地寻找出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无声地哭了。不要怕,我们会出去的,他像父亲一样安慰她。她哭,我们是不是要当魔鬼了。不会的,不会,他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
他们睡着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他惊慌地摇她醒来,要她和他说话,起来再摸索找出口。他们已经被时间弃绝,黑夜白天都不再出现,只是一片无止境的黑暗。饥饿,寒冷,恐惧,疲劳,干渴,生命的底线被反复翻起。
当她的回应越来越微薄的时候,他就背起她继续摸索寻找出。她已经不再恐惧,在他前所未有的脆弱真实的感情里,即使成为魔鬼,森林,亿万年,也不会孤独。她想告诉他她要和他在一起,永远的。可是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她感觉每次睡去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她都相信这次睡去就不会再醒来了。可是她能听到他在叫她,子恩,子恩,能听到他绝望地喊谁来救救我们,救救子恩。而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了,像一束即将消失的光线。
她在他的怀里,知道这不是他做的游戏,也许是这里的魔鬼对他们做的游戏,让他也领略了一次绝望。她想对他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们会成为善良的魔鬼,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们,没有人能够在你的耳朵下面划出伤疤。
她在迷蒙中感觉到他的呼吸,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扑打在她的脸上。干枯的嘴唇贴在她的唇上,有液体流入她的体内,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彻底枯竭。
她的生命就在他手中,她已经丧失水分。他用他的唾液喂养她,阻止她枯萎。多年以后,她看到“涸辙之鱼,相濡以沫”时,泪流满面。
她听不清他的声音了,那束微弱的光线始终没有灭,照耀着她。她知道,那是他。
醒来的时候,子恩见到了光亮,见到了父母,见到了很多不认识的人在医院里看她,唯独没有见到他。她没有问,她知道他会和她一样看到光亮。
花生,全矿区的人找了三天才找到昏迷的我们。原来我们在地下经历的只是三个昼夜,却长久得让我以为是亿万年。无边无际的黑暗,沉睡,相濡以沫,不再有孤独,恐惧,危险。就是这样在一起的亿万年,也不过是三个昼夜而已。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只隐约听说我们被救出来后,他还没有康复就被他父亲恶毒地打,他拖着断掉的手臂跑出了矿区,再无音讯。他真的消失了,在把我放回光亮中之后,从此再也不做关于黑暗的游戏了。
你想要他回来吗。
不,不想,不想再看到他的伤疤。只是我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他,没有机会了。对于任何人,我们都要告诉他自己的爱憎,要毫无保留地让他知道,因为你不知道身边的人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消失,包括自己。
他走后我开始抽烟,以他的姿势。这是我纪念他的唯一方式,是纪念,不是想念。纪念他的霸道强悍和偶然流露出的柔情,纪念他口袋上面的油渍,纪念黑暗中他的呼吸,纪念他口中叼着的烟,纪念他耳朵下面干结的伤疤。
最终这纪念,黯淡消亡了子恩的希望,让她长成了一个放弃希望的女子。也让子恩成为了纪念本身,成为了他身上携带的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