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她的家庭。父亲嗜酒懒惰,拈花惹草,母亲风流美丽从不回家,父亲在醉酒时会把她当成罪人般的殴打,家里没有温暖只有噩梦般的煎熬,她从小就承受家庭暴力和精神摧残,她是所有人间苦难的承担者。卖狗听了伤心地低下头。从此她就有了卖狗朋友,在她心里承认的唯一朋友。
慢慢地我就和子恩一起逃课。在适合做文字的天气里她会写些字给我,用鲜艳的红笔。她说这是唯一能维持她写下去的色彩,血液般的妖艳和流淌不息。她的文字没有强烈的悲欢,只是铺展每一个小而隐约的疼痛,水到渠成地通向绝望。有时夜里我睡不着在公寓楼里游魂,会碰到只穿着内衣坐在楼梯上发呆的她,看着她冻得惨白的脸,我心里悄然难受。
我控制了我们的距离,不得亲近。我想就是这样,身边有了一个人,长久或者短暂,都顺其自然且没有危险。
夜里被骚扰电话吵醒,再不能入睡。躺在黑暗里,感觉肢体在不断地膨胀,即而被注满沉重的东西,压迫着心脏和呼吸,身体被掌控,是莫名的力量。意识挣扎着让自己清醒,清醒后再不能躺下。室友们都睡得很好,呼吸均匀,她们把黑夜吸进身体,又呼出来,一次一次,直到把夜过滤淡了。
星期五放假回家。我们每两周回一次家,星期五之于我们是欢喜的。离校前我向教导主任申请清洗国旗,它飘了那么久已经很脏了,每次参加升旗仪式的时候我都会热血沸腾,我需要先人的热血进步精神来打动打动我的无动于衷。洗涤国旗也许能洗涤我的思想。当我怀着的巨大的热情庄重地把国旗放在水中浸泡,它立刻就四崩五裂了。返校时我把新买的国旗交给主任,主任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我只说升旗时不要以此作为正面教材就走了。
在水房洗手的时候我摔倒了,摔出了青色和紫色。我的鞋子有八根鞋带,我系不好每一根,我从来都不会系鞋带。子恩说你不善系鞋带反映了哪方面的缺陷,我说这说明我不善于纠缠。子恩笑。
我进献的国旗冉冉升起的时候我还是自豪了。风很大,升旗手以生孩子的缓慢架势升国旗,国歌奏完时也只升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触电似的猛窜上去,令人唏嘘不已。
子恩已经三天没有进食。她总是这样,有时一连几天都不吃饭,有时一天吃七八餐,永远穿很少的衣服,乱七八糟的性格乱七八糟的生活,肆意随性,不讲秩序。上课的时候她就站在我的教室门外,透过玻璃眨着淡薄的眼睛看我。我看看她,继续做笔记。不想说话的时候我仍然会连续几天不开口,听子恩说一些断断续续的话。她说,很多时候,和你说话像在自言自语,渐渐就语无伦次了。我听了难过,但不表露。
我在努力维持我自身的秩序。我知道我是破裂的,发生在我身上的从来没有完整的情节,都是一些突兀的片断,它们分崩离析,它们支离破碎,它们都像我一样。我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蠢蠢欲动了。那是潜伏在山顶洞深处的本源,干净,自由。现在子恩以同样的根源召唤着我,我从一开始就明了并且对抗,用过去的教训维持现有的秩序,不动声色。
就这样,很多次,子恩看着我,欲言又止。
晚自习,嗜酒如命的政治老师无故不到,教室里热闹非凡。A抱着盗版《上海宝贝》看得如火如荼,B和C在角落里调情,D习惯性地在每晚八点化浓艳的妆,平时如果老师在,她就去卫生间化妆。教室的灯光很亮,我一直无法习惯白炽灯,灯光照射眼睛盲目直至影响思维。半节课了过去了,在这混乱的景象中我只想出一句只有进步青年才想得出的话:我们离英雄和成就伟业的年代是多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