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1)

昨晚独自回家的时候我看见有人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全部倒出,铺展在路面上,臭气冲天,臭不可闻。我想城市的腐朽,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当时我有强烈的想在上面跳舞的欲望。我由此断定我也是个腐朽的孩子。

我把记忆囚禁在照片里,黑黑白白,贴在墙上,让它们排成一列听我发号施令:稍息!立正!向右看齐!报数……然而报数报了太久,渐渐地我就听不清楚了。它们浩浩荡荡,原来是数不清楚的。

这是我的一个梦,黑白的。

醒来后我知道外面阴沉的天空没有惊喜,正在建造的楼房没有惊喜,我的电子邮箱没有惊喜,仙人掌没有惊喜。就这么蜗居在家里安静着。我想我终是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地,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些排列不齐的记忆,顺着积攒灰尘的白色墙壁无声而过,还有照片里的那些人,我总是很快忘记,但又会慢慢地记起。

我想我应该用一段时间来好好地说说我们的爱情,我也知道也许我再也说不出来了,但我决不承认,所以我老借口没时间。而现在我就伏在时间的河底,任它以任何疾迅或缓慢的姿势穿过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唯一的借口,破灭了。那时候看的一部电影是《那时花开》,台词说回忆比幻想更加不真实。我信了,所以现在,我努力地记下这回忆或者幻想,以使它们真实,以使记得。

毕竟,有些事情,口说无凭。

那时仿佛是秋天,我不知什么原因给自己放了假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并且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一家小面馆的牛肉面,没日没夜地想起来就去吃。在四昼夜吃了二十七碗货真价实的牛肉面之后,我的父亲看着我面前的第二十八碗面条问,你能不能不吃这东西了。我的不能还没说完就被扣了一脸的面条。

我当然没有哭了,反正屈辱过后就是孤独。我总是孤独,特别是当我蹲着的时候。我不喜欢躺着也不喜欢站着,我就喜欢蹲着,蹲在任何一个地方,看清凉的风,怎样疾速穿过这个秋天,穿过它的高远和明朗。从我家窗口能看到一大片玉米和向日葵,金黄浅绿混杂地生长在一起,没有极限。只是我离它们太远,所以总看不清它们的表情,是盎然,还是颓败。

我还没有看够父亲就送我回学校了。一路上城市边缘的田地丝毫没有有显示出金黄的迹象,还欣欣然地怒放着深厚的绿。父亲驾着车问我一些学校的情况,越靠近学校我就越沉默,到了学校门口父亲叹息了一下说努力把这一年读好。我背了包说路上慢点就转身进去了。我知道他喜欢开快车更喜欢叛逆别人,我这么说的目的是希望他开更快一些。我喜欢他开更快的样子。

天气明媚的上午。我穿过教学区去往后面的种植区,一路上树动花摇,鸟唱虫鸣,远处的矮山清晰可见。学校是在某部队的旧址上营建起来的,地处郊外,面积广大,除了新设的教学区生活区外,许多地方都保持旧貌荒废着,有营房、训练基地、医院、司令部等。广告上说“该私立学校坐落在风景优美的采风山脚下,绿树成荫,环境优美,远离城市喧嚣”。走到饲养区,农户的狗跑过来舔我的手指,亲切而天真,它在这里很久了,每天帮主人照看一大群鸡,认真负责,十分专业。我偶尔来看它,它记得我的气味。

时间差不多了我回到教学区,穿过球场听到了下课的铃声。卖狗欢天喜地地从球场跑来,我从包里拿出零食和CD给他,他又欢天喜地地跑了。卖狗胖但是身材匀称,热爱并且毫无保留地献身音乐,像个农民一样朴实善良。我们能够在一起,是顺其自然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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