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远·苍穹寒(10)

他看的第一篇是国家发改委有关方面负责人谈电解铝的情况,从这一份材料可以看出,在陈唤诚和路坦平提出工业强省战略、大建铝厂的时候,电解铝的形势已经开始出现不良现象,现在更是不容乐观,那么当时河东省为什么还要建那么多的铝厂?是陈唤诚不懂市场经济规律,还是路坦平另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怕两方面的因素都有。王步凡继续看有于电解铝的介绍,有一篇文章说的是电解铝出现全行业亏损的事情:

……铝厂以前很赚钱,因为在二○○二年以前电解铝的销售非常顺利,生产出来马上运走,铝厂甚至不用设专门的仓库。然而,进入二○○四年,情况突变:电解铝的价格下降,生产成本上升。生产电解铝的企业纷纷开始亏损,有些企业不得不停掉部分电解铝车间,产量急剧减少。国家发改委新闻发言人在北京说,二○○五年第一季度,我国电解铝行业的实际亏损面高达近百分之八十;另据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统计,至二○○五年二月底,在我国一百三十多家电解铝企业中,已有三十四家完全停产——整个行业已到了全面亏损的边缘,严酷的事实就摆在我们眼前……

由此看来路坦平的儿子路长通现在做氧化铝生意,可以说是日进斗金,且没有任何风险。王步凡从这些文章中似乎看出路坦平在河东省大力发展电解铝的真实目的——为私而并非为公,为情人和儿子而不是为了工业强省。他作为一省之长,不可能对全国铝市场的形势一无所知,不可能不考虑市场经济规律,只怕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顾一切了。王步凡再看有关的报道,他的心里更加不安。“由于原材料氧化铝的价格持续高位和电力价格上涨,以及国家对电解铝出口退税政策的取消,预计二○○五年一至六月将有更多的电解铝厂出现亏损。”这话让他很想就工业强省战略和陈唤诚仔细交流交流,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妥,因为天野电解铝有深加工企业在做坚强后盾,增加了企业的抗风险能力,目前还是赢利企业,他过于强调天首、平州两家电解铝企业的黯淡前景,会不会让别人认为他是在为自己评功摆好,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是想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但是不说又不行,形势已经这样,他现在也列席省委常委会议,如果他装聋作哑,那么组织上让他列席会议干什么?大而言之,对不起天地良心;小而言之,对不起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王步凡正在举棋不定时,忽然想起省委副书记井右序的父亲井然,井然是王步凡的岳父张问天的同学,对王步凡的成长一直比较关注。他也知道井然有晚睡的习惯,现在也许老人家还没有休息,他到省里来工作应该去拜望一下这个曾经无私帮助过他的老干部,况且这个时候又是不为人知的夜里。他打通了井然的电话,汇报了自己最近的情况,向老人问了好并说自己想去向他汇报汇报工作。井然说:“你这孩子总是那么有礼貌,现在你已经是省领导了还向我汇报什么工作,有时间来家里玩就是了。”

王步凡问:“井老,现在晚不晚?”

井然说:“小王你过来吧,我等着你,什么时候都不晚。”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来吧,我也正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王步凡嘴里答应着,把刚才看的文章在电脑上打印了一份,准备去见井然。他知道老干部虽然关心工业强省战略,但是不一定详细知道电解铝的现状,如果借老干部之口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可能效果就不一样了。在出门要去的时候,他觉得去看望老人应该多少带点儿礼品,可是井然不抽烟也不喝酒,给他带点儿什么呢?况且他刚刚来到天首市,办公室里边更没有可捎的东西,他环顾了一下室内,发现书柜里边有一套《袁了凡纲鉴易知录》,线装的,可能是前任省纪委副书记弄的,现在那个副书记已经作古,估计不会再有人来要这套书了。王步凡的父亲王明道也有一套这样的书,他看过,对袁了凡这个人物印象非常深。据说袁了凡小的时候,家里请了一位叫孔生的算命者替他推了一番生辰八字,劝他改医入学读儒书,后将以贡生为知县,还说了凡阳寿五十二,命中无子。了凡听其言教,开始学习儒家经典,数年后果然录取为贡生。了凡遂深信命运有定。后来袁了凡经常听到有关儒佛一脉的说法。他就去拜访、请教栖霞寺的云谷禅师。一见倾心,二人对坐一室,数日不觉厌倦。云谷禅师称赞他“中心不妄,入道不难”。了凡消沉地说:“荣辱生死,自有定数。我一生的命运已被孔生言中,早已不徒生妄想了。”禅师惊奇地说:“我以豪杰之士视你,不知你乃一凡夫俗子也。人之生死,固有定数,然而大善大恶之人则皆非前数所定。你被孔生束缚了二十年,真一凡夫俗子也!”禅师认为那些“大善大恶的人”都是不屈从于命运,敢于同命运抗争的人。了凡尚有怀疑,禅师继续说:“命自我造,福自我求,一切福田不离自性,反躬自省,感无不通,何为其不可变也?”因此叫了凡反省自己的过错,了凡思忖良久说:“我好逸恶劳,恃才矜名,又多言善怒,嗜欲不已,此俱非载福之基也。”禅师听后开导说:“人苦不知非,子知非,子即痛刷之。从前昨日死,从后今日生。此乃再生之身也。”了凡闻言悚然有悟,遂生正信,拜云谷为师,改字曰:“了凡”。自此以后,了凡终日兢兢,奉持佛法。万历年间成进士,授知县。并生一子名俨,后也进士及第。为官期间,了凡孜孜求利于民,政绩卓著,百姓称善,不久被擢升为兵部主事。曾随明朝军队出兵朝鲜,抗击侵犯的倭寇。后遭小人诬告,获罪削籍。袁了凡享年七十四岁。死后朝廷追叙其征倭有功,遂给予平反授爵。有《戒子文》、《了凡四训》、《袁了凡纲鉴易知录》行于世。王步凡想起袁了凡就想起呼延雷和路坦平这些人,那个禅师“命自我造,福自我求,一切福田不离自性,反躬自省,感无不通,何为其不可变也”的话放在这些人身上也比较贴切。呼延雷因为太迷信误了自己,路坦平因为太胆大妄为可能将来也要误了自己,“命自我造,福自我求,一切福田不离自性,反躬自省,感无不通,何为其不可变也”也是因人因时因事而定,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王步凡抱着那几十本书下楼,心里有些不自然,不知道怎么就和送礼联系起来。接着自己又否定自己:不过是一套书,以井老的为人,他看过之后肯定还会还给他,这不应该算是送礼,只是朋友之间的一些正常的交往而已。他想给叶羡阳打一个电话,又觉得这两天他太累了,应该让他好好休息,还是自己开车去吧。

出了办公楼来到省委大院里,天仍然下着雨,天空黑得像一块大而无边的幕布,整个办公楼只有省委书记陈唤诚和省委副书记井右序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其他办公室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是啊,河东现在天都快要塌了,他王步凡睡不好觉,陈唤诚和井右序肯定也是寝食难安,就连路坦平只怕也不可能高枕无忧。

王步凡开车出了省委大院,小车奔驰在红伟路上,很快就拐上古都路,即省委办公大楼后边的一条路,那里有几个小院落,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盖起来的省委领导干部住宅区,一般情况下不够级别的领导是没有资格在这里居住的。井然退休前虽然只是人事厅的厅长,但是他曾经有几年是省委常委,退休的时候是以副省级干部退休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解放前参加过革命,资格比较老,因此省委安排他住在这里。这里的每一个院落都很大,房子的式样有些古朴,房子周围是高大挺拔的白杨树,雨夜里白杨树被远处的灯光照射着看起来格外醒目。这里被天首市民称为老干部区或者高干区。王步凡原来和岳父来看望过井然,知道他住的地方,当他来到井然家门口,看见老人家正等在门口,让王步凡感动得直想掉眼泪,他习惯性地用双手向后拢了一下自己的背头,然后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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