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台湾大学(1)

从外文系到历史系

我二姐许婉清和她丈夫李模都学法律,李模在南京起家,二十三岁就成为大律师。他们知道不能留在大陆,因此请调到台湾做法官。1948年底,二姐和二姐夫从上海带我和许凌云到台湾。我们坐海船过来,走了一天一夜。我父母跟老六、老八来得很晚,1949年几乎最后一班船才到台湾。我大姐许留芬和她丈夫王纯一已经在台湾了。我姐夫王纯一在糖厂工作,我们就住在糖厂宿舍。王纯一的孙子就是今天的歌星王力宏。

我们作为流亡学生征选去插班,我插到台南二中,读高三下,三个月就毕业了。那个学校程度跟辅仁中学差太远了。

1949年考台湾大学时,方东美的太太替我报了名,因为她的儿子跟许翼云是中央大学附中的同学。我弟弟在南京上高中,他正常上学,比我高一班。读外文系不是我志趣所在,方伯母的想法是:“许倬云手脚不好,读外文,将来在家里翻译也可以过日子。”她出自好意。

我上过方东美先生的课。方先生是桐城方家人,非常严峻,没有亲和力,讲课是不大管学生听不听得懂,一辈子没有教过什么真正成材的学生。他的学问自成体系,是杰出的哲学家。我跟他家里来往不多,因为我们不大敢去他家,他的孩子跟我们很熟,他的孩子也怕他,方伯母也怕他。方伯母是非常善良的母亲,对学生很慈爱。

因为我知道辅仁中学是好学校,当时在江南地区,辅仁中学的学生没有考差的学校,都是北方的北大、清华,南方的交大、中大,所以我相信我会考上大学。但是没有料到,我的数学考了一百分。考前,我拿了一本蓝皮的数学题解,躺在草地上像看小说一样看。我的文科成绩,也引起老师、校长的注意。

台湾大学成立之时,台北帝国大学留下的教室和设备都在。此前台北帝国大学规模不大,是日本人在台湾的孩子上的学校,台湾子弟能上的要算“皇民”家庭的子孙,是日本殖民社会的精英。台北帝大在当时日本大学当中,只能算二三流。台北帝大的特点是:医学院小而好;还有一个研究室,后来成为文学院的基础,就是南洋研究,那批材料真好。其他方面,台北帝大只能算是不错的小型大学。等到日本人撤退,学生送回日本,教授除了五六个留下来以外,其他全回去了。我们到今天还纪念这五六个留下来的人,有植物学的教授,有医学的教授,都是好教授。

当时台湾大学文学院除了空房子以外,什么都没有,要重新建设,幸而有大陆来台湾的学者填了空缺。台大外文系的教授是杂凑班,既非北大,也非清华,英千里是辅仁大学的,钱歌川是中央大学的,梁实秋后来到师大去了。中文系有台静农和两三位老教授,1946年就到台湾了。哲学系有名的是方东美。历史系和考古人类学系的教授,则是北大、清华、中大的教授们。

台湾大学的学风好。第一,学生的基础好。第二,学生少,老师多,所以很多时间可以跟老师交往。老师也没有外务,住在学校附近,师生关系很密切,我们晃悠晃悠就到老师家里去,和老师聊天,这在现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时候图书馆跟现在不一样,是封架式,要到阅览台上写我们想要的书名,在卡片抽屉里找出书名、编号,馆员到库里拿了书交给我们,就在书桌上看。我们除了上课,就在图书馆。我们可以在图书馆坐到晚上1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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