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顿森二话不说站了起来,一脚跨过食物。他知道这样拒绝他们的热情招待有多无礼,也知道用这种方式拒绝老者是多么不可原谅,更严重的是,他还用不洁的脚跨过他们的食物。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到屋外去透透气。
他一直往前跑,直到把库阿尔都远远甩在身后,气喘吁吁地冲上一条陡峭的牧羊人小径。高海拔让他严重气喘,胸口似乎正在撕裂,但是他逼着自己继续跑,直到天旋地转为止。在一块俯瞰库阿尔都的空地上,他终于倒了下来,拼命喘息着。自克莉丝塔过世后他就没哭过,但这一刻,他独自伏在寒风凛冽的牧草地上,把脸埋在手心里,拼命擦拭着止不住的泪水。
他终于抬起头时,看到十几个孩子从一棵桑葚树后头远远盯着他。这些到山上放牧的孩子们,看到一个奇怪的“安格瑞兹”坐在地上哭,就好奇地把羊儿们抛在脑后,任它们在山上到处乱跑。摩顿森站了起来,用衣服擦擦脸,走向孩子们。
他蹲跪在年纪最大的孩子身旁。“你……是……什么?”孩子害羞地问道,然后伸出了手,马上被摩顿森的大手握住。
“我是葛瑞格,我是好人。”他回答。
“我是葛瑞格,我是好人。”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用英文重复。
“不是,我是葛瑞格,你叫什么名字?”他又试了一次。
“不是,我是葛瑞格,你叫什么名字?”孩子们边重复,边咯咯笑了起来。
摩顿森换成巴尔蒂语。“民它可波葛瑞格,恩嘎亚美利坚因(我是葛瑞格,我从美国来)。其瑞民它可波因(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们高兴地拍起手来,终于能听懂“安格瑞兹”说什么了。
孩子们一个个自我介绍,摩顿森也一一和他们握手;女孩们在和异教徒握手前,还特别小心地用头巾把手包起来。然后他站了起来,背靠在桑葚树上,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安格瑞兹,”他用英文说,然后指着自己,“外国人”。
“外国人。”孩子们齐声喊着。摩顿森指着自己的鼻子、头发、耳朵、眼睛和嘴巴,孩子们复诵着每一个陌生的音节,然后又是一阵笑声。
半个小时后,常嘎吉终于找到摩顿森时,他正跪在孩子堆中,用桑葚树枝在地上画着九九乘法表。
“葛瑞格医生,回来,进屋吧!喝些茶,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常嘎吉请求着。
“在你把我带到科尔飞以前,我和你没话谈。”摩顿森说,眼神一直停在孩子们身上。
“科尔飞很远,而且很脏。你喜欢这些孩子,为什么不在这里盖学校呢?”
“不对,”摩顿森用手掌擦掉一个认真的九岁女孩的答案,然后写下正确答案,“六乘以六等于三十六。”
“葛瑞格,先生,求求你。”
“科尔飞,”摩顿森说,“在到那里之前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河在他们的右手边,在房子般大小的巨石间奔涌着。丰田车一路在褐色的急流边浮沉,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一点儿也不像是沿着布劳渡河北岸的“路”行驶。
阿格玛路和将宗帕终于放弃了,决定不再一路追到布劳渡河谷,而是匆忙与摩顿森道别,坐上另一辆返回斯卡都的吉普车。坐丰田车到科尔飞需要八个小时,摩顿森有充裕的时间思考。后座的常嘎吉摊开四肢,靠在一袋印度巴斯马帝米上,用白色的羊毛帽盖住眼睛,在颠簸的车子里打起了瞌睡——或者至少看上去像是在打瞌睡。
摩顿森感到有点对不住阿格玛路,他不过是希望村里的孩子有一所学校而已。但将宗帕和常嘎吉耍心计、不诚实,让他很愤怒,这愤怒完全遮盖了他对阿格玛路的感激之情,把他所有的情绪都染成了沮丧的黑褐色,就像身旁的河水一样。
也许他对这些人太严厉了:他们之间的经济环境相差太悬殊了。一个连全职工作都没有、晚上睡在储藏室里的美国人,对这群身处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最贫穷的地区的人们而言,有没有可能就像一块闪闪发亮的美钞招牌?他下定决心,如果这回科尔飞的村民也为这些财富争来夺去,他会更有耐性,听完所有人的话,把每一顿必要的饭都吃过,然后再坚持帮助孩子们盖一间学校,而不是独肥村长哈吉或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