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严酷又美丽的土地,
白雪覆盖的岩峰林立,冷冽澄澈的溪水奔流,
浓密的柏树、杜松与梣木共存。
你眼前所见的一切皆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无法与此地或与你分离,
因为我们只有同一种心跳。
——《格萨尔王传》
黎明时分,阿布都的敲门声响起时,摩顿森已经睁着眼睛躺了好几个小时了,对学校事务的担忧让他无法安然入睡。起身打开门,眼前的情景让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独眼老人正捧着一双擦得干净发亮的鞋,等着他试穿。
那是他的网球鞋。显然阿布都是趁摩顿森睡觉的时候,花了好几个小时缝补、刷洗、擦亮他那双又破又旧的耐克球鞋,试着把它们变得尊贵些,让即将开始漫长艰辛旅程的主人能骄傲地系上鞋带。阿布都银白的胡子在为鞋子补色时被指甲花染料染成了深橘色,宛若一簇跳动的火焰。
摩顿森喝完茶后,用冷水和最后一小块藏雪牌香皂简单冲洗了一番。他整个星期都小心分配着使用香皂,到今天刚好用完。阿布都背起了装着他随身物品的背包,摩顿森没有争抢——他知道如果试图把背包拿回来,一定会引起阿布都的激烈反对——然后他依依不舍地跟楼顶那间“禁闭室”道别。
看着自己脚上锃亮的鞋,以及阿布都看到他仪容光鲜的开心模样,摩顿森同意雇辆出租车前往拉加市场。殖民时期的黑色摩利士汽车在沉睡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这是大英帝国势力残留在拉瓦尔品第的遗迹。
虽然市场还没开门,路上只有微弱的灯光,他们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卡车。20世纪40年代,当巴基斯坦还是英属印度的一部分时,军用运输卡车都是这样的贝德福德卡车。和这个国家大多数的贝德福德卡车一样,眼前这辆车绝大部分可更换的零件早已被当地生产的替代品换过了五六次,和原来的模样相去甚远。原本的橄榄绿车漆对这台喀喇昆仑高速公路之王来说实在太单调了,如今已换成了镜子和菱形金属花纹的装饰雕琢;未装饰的地方,则淹没在戏剧性的迪斯科喷漆作品中——某一家贝德福德汽车修理厂的杰作。
摩顿森付钱给司机后,就在这辆沉睡的巨兽旁兜着圈儿寻找卡车工人,急着开始一天的工作。一阵响亮的鼾声引得他趴到卡车底下探头查看,发现有三个人躺在车底的吊床上,其中两人的鼾声正此起彼伏地合奏着。
广场彼端的清真寺传来刺耳的广播声,音量并没因为是清晨而有任何折扣。宣礼员的声音比摩顿森早一步把工人们叫了起来。当他们哼哼唧唧地从吊床上滚下来,放肆地吐痰并点燃今天的第一根烟时,摩顿森和阿布都已经跪好准备祈祷了。
对摩顿森来说,阿布都和大部分穆斯林一样,身体内好像有个定位罗盘,永远能准确地对着麦加圣城。虽然他们面对的是木材行深锁的大门,而且手边没有水,阿布都还是卷起裤脚和袖子,照着仪式进行。摩顿森尽量忽视周围的环境,跟阿布都一起祈祷。阿布都用挑剔的目光把他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摩顿森说,“我看起来像不像巴基斯坦人?”
阿布都拍掉他额头上因为伏地顶礼而沾染的灰尘。“不像巴基斯坦人,”他说,“不过如果说是波斯尼亚人,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