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Buenosd?as,Se?oraToles.”(日安,托雷兹太太。)

米丽娅姆从陈旧的皮质提袋里——如果要把这个皮包卖给别人,她一定会说是“忍痛割爱”——掏出钥匙,打开艺廊的门。她喜欢这个西班牙发音:托—雷—兹,不像英文念起来像单调讨厌的“托尔斯”,那个让人联想起费用和支出的“tolls”。不管在墨西哥住了多久,她这个西班牙文版的娘家姓氏还是不沾染岁月的痕迹。

“Buenosd?as,Javier.”(日安,哈维尔。)

“Hace fr?o,Se?ora Toles.”(变冷了,托雷兹太太。)哈维尔搓着他光裸的手臂,全都起鸡皮疙瘩了。像这样的三月天,在巴尔的摩会被认为是上天恩赐的和暖春日,在加拿大就更不用提了,但是按圣米盖尔阿连德①的标准来看,简直是冷死了。

① San Miguel de Allende,墨西哥中部山城,为西班牙圣芳济教士所建,原名 New Spain,后以墨西哥独立英雄圣米盖尔(San Miguel)与阿连德(Allende)命名,因富于艺术气息,吸引了众多外国人前来观光定居。

“也许会下雪喔。”她用西班牙语说,哈维尔哈哈大笑。他生性单纯,不管什么事都能惹得他哈哈大笑。米丽娅姆很欣赏他随时随地都能开怀大笑的本领。曾经,很久以前,幽默感是她个性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今,她很少能逗别人笑,这让她很不解,因为米丽娅姆觉得自己还保有几分机智风趣的。她不时暗暗在心里逗乐自己。当然啦,她的机智风趣是针针见血的,可是她这个人本就对愤世嫉俗的事比较敏感,甚至在她还没真的变成愤世嫉俗的人之前就已经如此。

米丽娅姆开始在这里工作之后不久,哈维尔就整天黏着艺廊和她不放。当时才十几岁的他自动自发地拿水管冲洗铺子门外的人行道,擦窗户,而且还推心置腹地对“turistas”(观光客)咬耳朵,说这家艺廊是顶尖的,是全圣米盖尔阿连德最棒的一家店。店东乔伊·弗莱明对他的存在亦喜亦忧。“有那双金鱼眼和裂颚,他吓跑的客人大概和他带来的一样多。”他对米丽娅姆抱怨说。但是她喜欢这个小伙子,他对她的好感似乎是真心实意的,而不仅仅是看在她偷偷塞给他的小费份上。

“Havistonieve?”您看过雪吗,托雷兹太太?

米丽娅姆想起她在加拿大的童年,无止无尽的冬天让她觉得他们一家好像是从气候宜人的地方被放逐来的。她爸妈为什么会从英格兰移居加拿大,她从未得到满意的答案。她的思绪跳到一九六六年巴尔的摩的那场大风雪,一则诡异的气象传奇。风雪来袭的那天刚好是珊妮六岁生日,他们带她班上的六个小女生到市中心的电影院看《音乐之声》。他们进电影院的时候阳光普照,万里无云。两个多小时之后,纳粹被击败了,家族合唱团重享祥和安乐的世界。但是他们一群人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城市几乎变成一片白茫茫。她和戴夫奋力在巴尔的摩的街道穿梭,把每一家的女儿送还给父母——就像送货那样送,把小女生抱在怀里,免得弄坏她们的宴会鞋,交回到焦急地等在门口的爸妈手里。事后他们一讲起就大笑,但是当时真的很恐怖,那辆旧的休旅车在街上左摇右晃,小女生们在后座上尖声怪叫。然而在珊妮和希瑟的记忆里,那却是一趟大探险。那是圆满结局所造就的奇迹。你想把恐怖的故事当成纯粹的刺激一再重温,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没,”她对哈维尔说,“我没看过雪。”

她不时说些像这样的小谎。这样比较容易。比起她以前住过的地方,墨西哥需要的谎言少得多,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想抛开各种人和事物的人。她心中认定,每一个留居此地的外国人扯的谎都和她一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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