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死(4)

就像一个潜到水池底部的泳者会尽力向前游动那样,露丝在最低迷的时候也迸发出无穷的力量,要与环境作一番搏斗。现在,她就需要一场搏斗。对她来说,按照比尔的方式生活,简直是一种离经叛道的行为。

比尔·哈克内斯的家庭背景与生活经历,使他成为那一时代的精英人物 : 一个富有的青年男子,具有冒险精神,能够一只手拿着鸡尾酒摇晃器,另一只手拿着手枪;既能穿着正装出入高尚聚会场所,也能穿着咔叽布衣服行走在野外。特迪·罗斯福的两个儿子小西奥多和克利姆特曾经这样描述他们的朋友:棕色皮肤,身材消瘦,悄悄地潜入纽约城,计划发动一场宏伟的探险活动,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旅行,那里食品稀缺,危险就像常年的床头伙伴”。

在那个年代里,科学领域的探索者不必具备高学位,也不必经过严格的课程学习。比尔和他志同道合的伙伴都是动物繁殖方面的业余爱好者。由于他们在长春藤院校接受过教育,有着扎实的基础知识,因此有资格与自然史博物馆工作人员和动物园的管理人员平起平坐探讨各种问题。资金不是什么问题,他们只需签下支票就可以支付探险的所有费用;或者,他们也可以利用自己的社会地位寻求资助。无论采取哪一种做法,都不失绅士儒雅的风范。

他们相貌英俊,口若悬河,受过良好教育,大胆敢为,是当时各界人士关注的焦点;而他们面对的市场机会又是十分美妙的。那些有着洞穴般大厅、回音深沉的自然史博物馆依然在寻找新的物种以供展览,而遍布全美国的动物园也在悄悄地寻找各种新的或者具有独特意义的动物。在比尔与露丝年轻的时代,一些大型的哺乳动物第一次被人们加以描述,其中就包括生活在山里的大猩猩以及它们有着丝绒般皮毛的近亲,比如长颈鹿和霍加狉。

动物园希冀的,不仅是收集到新奇的动物,而且,他们还急切地希望维系这些颇具盛名的哺乳动物的生命,因为在一些动物园里,这些动物的死亡率非常高。1931年,大猩猩的数量已经十分稀少,而且生活环境越来越险恶,一点都不亚于野生兰花所面临的窘境。布郎克斯动物园向客人们保证,“纽约动物协会的经纪人正瞪大眼睛,寻找各种机会,以获得这些神秘动物的样本,并把它们送到动物园,供公众欣赏”。不过,该动物园的导游手册警告说,供观众欣赏的时间也许会很短,“动物运来之后,建议有兴趣的观众要尽量抽出时间及早观看,这些动物会因为心情沉闷、缺乏锻炼或者消化不良而随时死亡”。

动物园对动物的需求非常强烈,那些富于冒险精神的勇敢男孩只能完成所有订单的很少一部分。满足这么大的需求,需要有一支完善的队伍,而这支队伍的阶梯状态已经形成。比尔和他的伙伴处于队伍的最高端,下面的人来自社会的方方面面,加入的理由也千奇百怪:有出于学术研究目的的,有热爱野外生活的,有谋求发财的,也有谋取名声的。

露丝也急切地想加入到比尔的旅程之中。不过,如果她注意到,在这种危险旅程里仅有为数不多的女性,那么,她就不可能不注意奥萨·詹森这个人。马丁·约翰逊和奥萨夫妇两人驾着西科尔斯基的水陆两栖飞机(机身上画着河马的斑纹和长颈鹿的斑点),拍摄了世界各地的异族人群与珍稀动物;随着电影的播出,美国人民感到了极度的兴奋。由于拍摄了“原始居民”原生态的生活情形,并且为此曾经与犀牛搏斗过;由于对西方人很少进入的区域作过探险,约翰逊获得了十万美元的巡回演讲机会。在大萧条的黑暗年代里,美国公众没有闲适的心情,去充分欣赏他们的大胆举动。当时,有几部为纽约美国自然史博物馆拍摄的记录影片,这是一些极受观众欢迎的宽屏幕电影,其中比较有名的有“狮子”和“狒狒”。随后,奥萨出版了几部畅销书,其中包括《我与探险联姻》。在这对夫妇讲述的故事里,常常有生番和眼睛蛇的出没,这让美国的观众和读者感到极大的刺激。在不同的场合里,奥萨时而用尤克里里琴向“食人生番之王”演奏“阿洛哈(夏威夷)的地方乐曲”,时而骑在河马的背上。尽管她本人的个子比较矮小,可是,有一次居然摆出姿势,把一个成年的侏儒妇女抱在自己的怀里。

对约翰逊夫妇构成最大威胁是弗兰克·巴克,后者的口号是,“把动物活着带回来”。在巴克颇受公众欢迎的书籍与电影里,他讲述了自己与吃人的老虎以及毒蛇搏斗的故事。他本人文雅而勇敢,在电影银幕上,经常出现这样的一幕场景:他穿着满是折皱的咔叽布衣服,从茂密的森林里走了出来。

在电影镜头之外,在这些受到高度关注的人物的后面,是无数默默无闻的探险者。他们没有预付的工资,与大型机构也没有正式的关系。他们需要蜷伏在野外,在烈日炎炎的热带地区他们汗流浃背,在多雪的寒冷地带他们冻得要死,他们总是希冀获取意外之财。他们常常廉价地旅行,沿途拍卖他们拥有的任何东西。

在报纸上刊登的故事里,这些探险活动都具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比如,身边围着一群噬血成瘾的土著人,在行动的每个关头都有潜在的危险,等等。在这些故事里,作者很少详细讲述实际捕猎动物过程里的残酷场景。

捕猎者经常抽打成年大象最软弱的肌腱部分,以获取大象宝宝。捕猎者声称,如果操作得当,流血的过程不会有什么痛苦。被捕获的幼年长颈鹿心情沮丧,常常会扭曲着身体,最终死去,即便有成群的山羊供其喝奶也无济于事。而狒狒会被人捆绑起来,口腔被堵住;捆绑它们的绳索之密集,几乎把它们变成了木乃伊。河马会遭到鞭打,直至筋疲力尽。

巴克声称,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他转运过39头大象,60只老虎,60只豹子,52只猩猩,5000只猴子,40只袋鼠和沙袋鼠,40头熊,100条蛇;总共转运过一万只哺乳类动物和十万只鸟类动物。而在转运途中死去的动物则不计其数。他所丧失的,不仅是伦理道德上的声誉,而且还有金钱。巴克写到,“如果过多的动物死在了路上,那么,捕猎者就陷入麻烦了”。

露丝不知道这些可怕的行径,当然会用赞美的眼光看待这些光芒夺目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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