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死(2)

露丝出生于1900年9月21日。在四个孩子当中排行第三;她的家庭位于宾夕法尼亚的泰特斯维尔,素有勤劳节俭的传统,早在18世纪就在美国定居下来。她的父亲罗伯特是一个木匠,消瘦而很有力气,待人和蔼。她的母亲,玛丽·安妮·帕特森·麦库姆斯,略显肥胖,脾气有点暴躁。作为一个在家做活的女裁缝,她就像身上穿着的长裙那般老派守旧。麦库姆斯一家过着相对舒适的生活,他们住在一栋硕大的棕色外墙的两层楼房里;这样的房子是牢固的,却毫无美感。这也正好体现出麦库姆斯一家的生活方式:踏踏实实,按部就班。楼下的院子里种了几棵苹果树,由于受到附近小溪流水的浸润,苹果树生长得很好,时常发出芬芳的气味儿,并且,院子里还可以辟出一块地方作为菜园。在这个场景里,这个家族已经生活了好几代了。1872年,罗伯特就出生在此地的一间小木屋里,以后,就在这块地皮上,盖起了现在的这栋两层小楼。

麦库姆斯一家尽管不算贫穷,但也远远算不上富裕。实际上,在泰特斯维尔这块地方上真正的富裕者,都是通过石油发的财——美国第一个商业性开发的油矿就是在这里开掘的,由此将少数家庭送进了上流社会的天堂。他们冬天移居到温暖的地方以躲避风寒,并且把孩子送进了私立学校。他们的住所巍峨而辉煌。不过,由于小镇文化的影响,有钱人有机会经常和穷人打交道,露丝由此而获得对有钱人的亲近感,从此,她终其一生都感到,自己既受到富人世界的排斥,又受到这个世界的诱惑。

不论走到哪里,露丝都秉承着家族的传统,其中最重要的两个特质就是,坚韧不拔与清心寡欲。依靠艰辛工作而生存下来的麦库姆斯家族,从来不害怕失败;失败了,他们会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上路。此外,诚实是他们的最高信条。家族的力量是永恒的,世代相袭,不过,在露丝看来,父母的这种生活方式表明,他们固守着19世纪的生活传统,不愿意作任何改变。

沉闷的家庭氛围让她难以忍受,烈酒与宗教被视作同等有害的东西而被禁止。于是,她在书籍里找到了躲避之处,她在书籍里游历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不过,即便是家庭临时移居到附近的艾里亚地区,她也没有摆脱在泰特斯维尔所形成的自闭状态。如果读一读1918年该市的高中年鉴,就会发现,露丝·麦库姆斯是一个性情忧郁的女孩。与当年那些活泼而喜欢结帮成队的同学不同,“人们很难与露丝结识,不过,一旦知道了她的为人,人们就会发现,她其实拥有很多良好的品质,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如果说,在宾夕法尼亚西北部地区很少有人理解她,这对露丝倒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她和自己的哥哥吉姆和姐姐海伦一样,都希望从一开始就摆脱与他人交往。

露丝在科罗拉多大学读了一个学期的课程,之后就去古巴实习——教授英语课程,最后,带着二十五美元的战争津贴来到了北方的纽约城。

那一年,刚进入二十三岁,露丝·伊丽莎白·麦库姆斯决心重新塑造自己——她拥有一头黑发和匀称的身材。她梳妆打扮,穿戴整齐,来到曼哈顿,在那里找到了一份时装行业的工作。她精心设计和缝制时装,客户都是一些很有钱的人,是那些可以把巴黎第七大道上的所有时装拥为己有的人。她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种新的生活方式:处于聚会的中心而悠然自得,常常一只手里拿着香烟,一只手上端着苏打威士忌。她成了一个新潮前卫的女孩,丝毫不亚于那个名叫克拉拉·鲍的女孩。克拉拉·鲍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喜欢享乐,经常穿着银光闪耀的鸡尾酒会服装,按照F.斯科特·菲兹杰拉德的说法,就是“少不更事”、“搔首弄姿”。她嘲笑传统,跳起舞来无所顾忌。露丝说,在这个世界上,她只痛恨两件事情:晚上睡觉,早上起床。

露丝可能有很多的追求者,这倒不是因为她的长相俊俏。(她总是说,脸蛋不是自己的财富,以至于有一次她找了一位行情不菲的摄影师,为自己寻找拍摄角度,以拍出最漂亮的画面。)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如果她走进一间屋子,男人们肯定会注意到她,比尔·哈克内斯当然也不例外。

露丝来自一个小镇的工人家庭,而比尔来自大城市的上流社会。露丝“必须像恶魔那样地工作,才能养活自己”,而比尔可以继续过着舒适的生活,甚至都不用考虑就业问题。不过,这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比尔对她动了心。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懂得如何相互愉悦。他们会高兴地跳起来,他们会参加富丽堂皇的社交晚会,他们会去低档的非法酒铺喝酒聊天。战后是一个鼓动性自由的时期,这两个性情张扬的人因此而成了一对羽毛渐丰的同居伙伴。他们就像已婚夫妇那样,生活得很幸福,尽管他们没有举办传统的、烦琐的神圣婚礼。他们的生活随意放任,彼此尽情享受着肉体交欢的快乐。露丝有一次还嘲笑一些刻薄的传闻,比如,自己“赤裸的屁股”曾经被大板子打过的说法。

在恋爱的初期,他们常常躲在某个鲜为人知的角落里,喝着走私酒,相互赛着酒量,在热烈的谈话中听任时光的流逝。因为都迷恋于阅读,他们开始收集他们最感兴趣的主题的图书,即探险旅游。在那些用皮革装订起来的卷册里,充斥着大胆的探险故事,以及神秘的异域文化传统。在这些卷册里,还有一些精美的折叠式地图,上面有多种颜色的标记,比如蓝色代表河流,斑斑点点的灰色皱纹代表山脉。最使他们激动的,是地图上尚未完成测绘的部分——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部分戛然而止,在地图上留下空白——世界的这些部分依然是一些神秘的黑洞,它们的奥秘依然不为西方旅游者及地图制作者所知晓。他们常常会一起坐在烟雾缭绕的屋子里,用一杯杯威士忌取暖,脑子里浮现层出不穷的幻想。比尔和露丝总是被地图上的未知地带深深吸引。

按照露丝的说法,比尔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全世界各个荒僻地带追寻游戏的踪迹”;他去过印度和中国,还去过爪哇岛, 婆罗洲和荷属东印度的其他岛屿。他喜欢在风格奇异的城市里信步漫游,并享受由此带来的无穷快乐,他也在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里渐渐地成熟起来。在写给家里的一些长信里,以及随后在他回到家乡后的几次气氛亲密的社交会上,他在国外游历的故事深深打动了露丝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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