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姑姑病了,玉音猛就慌了手脚,假都没来及请,收拾东西就往沙窝铺赶。偏巧这一天一辆进沙窝的三码子都没,都怪那个国际组织,一听国际组织的官员要来,县上立刻下了死命令,凡是进入沙漠的大小车辆,都必须严批。没有通行证,一辆也不能放进。玉音只能凭了双腿往里赶,走了没多大工夫,太阳就毒毒的射下来,晒得人想呻唤。玉音眼前不断浮出姑姑瘦弱多病的身子,她印象中,姑姑本来是很要强的,把自个当男人一样使唤。可不知哪天起,姑姑的身子就弱下来,一天不如一天。前年假期回来,她跟姑姑一起剪树苗,剪着剪着,却不见了姑姑,等发现时,姑姑已昏过去多时。那时玉音就逼着姑姑住院,本来都已坐上了车,谁知爹撵进沙漠,楞是说:“不就患个伤风感冒么,犯得着这么招招摇摇,庄稼人谁不得个头疼脑热,要是都往医院送,医院还装得下?”玉音知道,爹是心疼钱。哥哥玉虎刚结完婚,帐拉了一屁股两肋巴,牛年马月才能还得清,爹把钱看得比命眼子还重。姑姑呢,本来就不想去医院,一听爹这样说,死活不去了,说省下几个药钱将来给她置嫁妆。
玉音想着,急着,心里痛着,顶着毒日头,赶在太阳西斜时到了沙窝铺。一进红木小院,就看见头上裹着纱布煎药的六根。
“我姑咋了?”玉音惶惶问。
“音丫头,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叫你姑姑骂死了。”
玉音顾不上跟六根啰嗦,一头钻进屋子,见姑姑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像是从死神中硬拽了回来。玉音再也忍不住,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慌得六根打外面跑进来:“不哭,活人面前不兴淌眼泪,不吉利。”
“啥吉利不吉利的,我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说这话。”
“我说错了成不?”在牛家一家人面前,羊倌六根永远是那么低声下气。默了一会,见玉音并没真生气,六根又大着胆子说,“音丫头,你先喝碗水,容我慢慢跟你细说。”
这一说,就把玉音心里的另一块石头给掀腾了起来。
那晚,枣花本来是能抗过来的,吃了六根拌的拌面汤,感觉体内有了不少精神,挣扎着下床,想把六根做饭时弄乱的厨房收拾干净。枣花是个爱干净的女人,就是在这荒漠深处,她也容不得屋里屋外乱一丁点儿。她这辈子最看不上的女人,怕就是自个嫂嫂苏娇娇。俗话说,女人是屋里的一把笤帚,这笤帚有多勤快,屋里就有多干净。可苏娇娇是把刺笤帚,挨到哪,哪准乱,所以最好她还是睡着。枣花挣扎着来到小院,一看院里摆放得整整齐齐,夜色下,小院甚至发出一种奇光,撩得人心儿扑儿扑儿的,很想生出点什么。枣花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心里不知怎么就恨出一声:死六根,还真成仙了。她来到厨房,原想又脏又乱的厨房出奇的干净,竟比平时自己收拾得还干净。枣花怔怔地立在厨房门口,心里就不只是感慨了。
想想,六根进沙漠,也有六七年光景。那时老郑还很健康,两个本不相干的人,居然投机得要死,不但能喧得来,还成了酒友,时不时的,捣鼓出一瓶酒喝。喝大了,老郑就鼓动六根唱,唱花儿,唱曲儿,唱啥他都爱听。六根也不拘束,他那破嗓子,还真敢当着人家老郑的面唱,直把黑夜唱得亮堂,把苦涩单调的日子唱得有了滋味。要说这六年,要是少了六根,这日子,还真是不好打发。最不好打发的,怕是……
枣花摇摇头,下定决心不想他的,咋又给想了起来?唉,真是,活着时觉得他愚,他苦,他毁了自个一辈子,任他咋个说,咋个做,都不肯原谅。没想,这一走,所有的不是,都成了想头,想头啊——
枣花索性坐下来,坐在厨房门口,想。
这一想,就把大半个夜想走了。等突然记起六根时,才惊乍乍叫:“这死鬼,野哪去了,这阵咋还不回来?”
六根回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他被麻五子和玉虎打得翻不起身,沙漠里躺了一宿,快到晌午时,身子骨才能动了。一见六根血红满面,枣花的病就全惊没了:“你咋了,出去一宿,咋就成了这样?”
六根支吾着,先是说不小心掉井里了。枣花哪肯信,分明是人打的,硬问是谁这么歹毒?问着问着,枣花明白了:“是他,一定是他。”
“你甭乱猜,虎子早就跑的没了踪影,哪能打我。”
“你是说虎子?天啊,我还以为是我哥哩。这天杀的,胆子大到天上了,居然,居然……”枣花摇晃着,惊愤着,她真是没想到,六根会遭虎子的毒手。六根正要劝,就见她一头栽地,又不省人事了。
“真是我哥?”玉音问。
六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到了这时候,瞒还有啥意义。他长叹一声,算做回答。
“我找他去!”玉音的担心终被证实,哥哥果然是贼!
“你回来,他跑了内蒙,你上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