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4)

正是因为想起了狼,一小时后,疑惑浮现在我的脸上。

离开纽约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假期和旅行会为我带来所需的放松。然而,远离日常惯例,处在记事本上疯狂的时间表的空白里,我又把自己整个交付给了自己的思想;当人们出发的时候,他们不会把思绪丢弃在行李寄存处。哪怕是在世界的尽头,在两极或是在赤道,人也永远是自身焦虑的囚犯。地狱,从来就不是他者;地狱,是自我:人们永远不可能逃避的那个人。

想起狼,我再次回想起第一次受伤害的情景。正是狼不期然地伤害了我,那场事故给我经久不变的信心注入了恐惧和疑虑,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将它们平息。

一切始于1999年的夏天。我到科罗拉多音乐节的中心城市布尔德举办独奏音乐会。一天晚上,我走进宾馆,接待员递来一张“紧急”便条,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留下的,但它与狼有关,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电话。电话的另一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做了自我介绍,随后热情的女声立即帮我与便条的主人接上了话。那是一位专门负责动物报道的电视制片人。

“我向您介绍一下我们节目的程式,”他向我宣布, “一个小时,一只动物,一位嘉宾。您想象一下在离布尔德几公里远的地方,有位兽医拥有广阔的土地并在那里饲养野生动物。他是一位驯鹰专家,但同样饲养着人们梦寐以求的其他动物。”

制片人建议我成为下次拍摄狼时的嘉宾,“千真万确,您是谈论它的最佳人选”。接着,他详尽地向我描述了那块动物聚居的土地有多么美丽。几百公顷的土地,多的是峡谷、丘陵和野生山谷,散布着茂密、多猎物的森林。土地的中心,有一泓浅绿色的湖泊,两岸人烟稀少。

“那位兽医是猛兽专家,他对兽类有着非凡的直觉;此外,他还训练它们。它们中有很多被辗转送去了好莱坞,或者最终拍起了广告。”

我很茫然,提出要考虑一个小时。我来这儿是为了音乐节,在排练和音乐会之间只有很少一点时间,但内心深处,好奇在起作用。比起它的所有者,那块土地更令我惊奇。现在,纽约的野狼中心留给我的最大难题正是空间问题以及它的功用和管理。那个兽医,他是如何规划为狼准备的圈地的?它们享受得到野外的空气吗?他是如何安置人员走动用的狭长过道的?土地的防护栏设在哪里?

“很高兴能成为您的嘉宾,”一刻钟后,我对制片人说,“但在拍摄之前,我要先去察看地形。”

我的提议换来冗长的沉默,漫长到我以为通话断了。“喂?喂?”

“我不能接受您的提议,”制片人反驳道,“您知道,这涉及的是一片私人领土,从来不曾有人获准进入。”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的牛脾气上来了。

“很遗憾,但我非这个条件不去。”

第二天,我们出发去察看地形。一驶上通往那块土地的私人公路,我就明白了那里的面积究竟有多广大,明白了制片人的溢美之词绝非虚言。我们穿过一扇装着高高电网的大门,行驶,无休止地行驶在土路上,从土路又岔出无数其他的道路,好像麦穗一般。在4*44*4:四轮驱动越野车。身后扬起一条灰尘的隧道,如同飞机画下的白色螺旋烟雾,在硬朗的蓝色天空中开出另一条道路。我们沿着山脚前行。红色的岩石山上寸草不生。我们穿过令人眩晕、堆积成山的石块,驶上了陡峭的山路。景色十分壮丽:极目远眺,没有一座房屋、一个人,没有一点儿文明的迹象。

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出现了房屋(或者毋宁说是豪华旅馆)。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建筑,四周环绕着森林公园。鸣了两声汽车喇叭,土地所有者和他的妻子来到台阶上迎接我。他和蔼、直爽、笑容可掬。我们进到这所奢华到令人咋舌却又透着荒凉的房子里喝茶。喝完茶,我们闲聊了一阵,我对科罗拉多的美丽作出了恰如其分的赞美,终于,我提出看一眼动物,特别是狼。实际上,直切主题和深入腹地的急切心情一直令我微微颤抖。

兽医、他的妻子、制片人和我,所有人一起,我们登上了房屋背后的丘陵。那边,在干燥斜坡的一侧有片整理过的土地,四周围着高高的栅栏,围栏里,一连串围墙圈住了动物。它们是两匹狼、两头西伯利亚虎、豹子、美洲狮、熊,还有品种齐全的猛禽。地面被钢筋水泥分成狭小的一块块。围墙与围墙之间没有任何绿化带,没有任何经过构思、考虑的痕迹。我茫然不知所措。

“待在这儿”。兽医穿过第一道围墙时指示我。

他和他的妻子从另一边穿过,向猛兽靠近,最终,他们打开了关着狼的笼子。

我站在围栏后,注意力完全被这两匹狼所吸引:完美的一对,皮毛油光水滑,看得出受到了很好的喂养和照料。一听见锁眼里的钥匙声,母狼猛跳起来,鬃毛倒竖,下唇撩起——这一切都标志它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它快速移到兽医脚下。在那儿,它安静了下来。兽医的妻子动了一下,它又竖起了鬃毛。

我呼唤着它,它立即向我跑来。这一次,它的内心充满喜悦,耳朵后倒,友善地抖动着。它想要温存,我透过围栏爱抚它——我身边的制片人惊讶极了。

“太好了!”兽医搓着手,叫了起来。

他看着我和完全驯服的母狼交谈。

“明天,”他接着说,“我们会干得很漂亮。”

山一样的问题在我的脑袋里你推我搡。狼,以及和它们在一起的所有其他动物,它们成天都生活在这里吗?还是为了便于参观才把它们分别关在这狭小肮脏的场所?当需要展览它们、展示它们,以及为电影进行选拔的时候,这里是不是集合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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