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儿睡了一晚。卡特琳娜嬷嬷——其实我并不认识她——想和我谈谈。我在花园等她。”
她点点头,沉浸在对景色的凝视之中。装饰着高大无花果树的第波尔山谷像绿波一样在我们脚下流淌,上面绣着房屋,纫着道路。蓝色一层层叠起,直到天际。太阳下有东西时不时强烈地闪耀一下,给我们送来钻石一样坚硬的光芒。贝阿特里丝令我感到困惑,但我的直觉推断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和某些人在一起的时候,一阵沉默、一股气息便已足够让神秘在当下出现、停留。她就属于这一类人。
“我是去年和朋友一起来到阿西西的,我们从格勒诺布尔出发,旅行到这里。我决定羁留几个月,独自待在这里。我读书、学习,向嬷嬷要求养护花园的特权。”
“您在这里找到期望中的东西了吗?”
“我希望找回孩子的无邪,这种无邪不懂得死亡,更偏爱瞬间以及它的完整——时间的音乐,也就是寂静。”
“您不热爱生活?”
话刚出口,我就为自己的唐突而后悔了,但她并不认为这是坏话。恰恰相反,她笑了。
“噢!当然。我糟糕地、极其地、荒唐地、过分地受到了在空虚中毁灭生活的诱惑。我窒息了。在这里,我让自己变得驯服。我肯定您明白我想说什么。来,尝尝这个西红柿。”
她手腕利落地一抖,摘下一个大大红红的果实。它强烈地散发出夏季的清香。按照母亲的说法,我的牙齿深深地陷进西红柿中,温热的果汁四溅。
“在发现阿西西的过程中,”我津津有味地吃着西红柿,贝阿特里丝从围裙里抽出一条大手帕递给我并对我说,“这个地方的本质,这种习惯了苦难的平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告诉自己:‘贝阿特里丝,如果人们把一个地方、一种生活变成了天堂的话,那么就在那里成为不言自明的圣人吧。’我不想变成传统意义上的,或是所有人理解中的圣女!而是我的天堂中的圣女,是的,是这样。”
在旅行的过程中这是第二次有人跟我提起伊甸园了,我又想起了教授,想起了他炽热的话语。她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风景。在她的目光中我理解了贝阿特里丝所谓的天堂。阿西西和翁布里亚层层叠起的土地有着雷奥纳多·达芬奇或是弗拉·安吉利科弗拉·安吉利科:意大利文艺复兴中期代表画家。的构图。所取的一系列景致是如此脆弱,就好像灵魂为了庆祝它的主显节必须超越光明的界限一样。静止不动地待在这个花园里,人们会以为自己置身画境,画中的独角兽在独自玩耍,这是承载了宇宙的景象。人们甚至可能会想一动不动地待更长时间,与花草树木稔熟到被它们当作同类,以致到了独角兽会突然从我们身体里蹿出来的地步。
“在阿西西,”贝阿特里丝又说,“我发现了一个国度的存在,一个不一样的、神秘的国度。一个有待揭示的、符号的、和谐的国度。因此,我肯定——如果这对别人来说是错的,我也没有办法,因为对我而言它是有价值的——我要从这露台开始,像控制这片地区一样,控制我的生活。”
我很清楚她话里的含义。它让我想起了荷尔德林荷尔德林:德国作家、诗人。的一首诗:“至于我,我想去往高加索!因为我听说,如今在风中,诗人依旧像燕子一样自由。”也许我们中的每个人都属于一个国度、一种气候,一生都在追寻二者之间的和谐。在非洲辽阔的土地上,我曾找到一种与我深层的本质相契合的回音。
“我想您明白。我在思考一片风景、一块土地或是一个地区的本质,能否告诉我昨天人们给我出的谜题的答案。”
“什么谜题?”
“人是否能体验音乐?”
“啊!我不知道人是否能体验音乐。我不是音乐家,您是?”
“钢琴家。”
“但我要说整个自然,它,体验着音乐。大地有它的歌声。此外,时间也有。”
我的问题让她陷入思索。她的鼻子因为努力思考而皱了起来。
“每个地方都有专属的声音,那些声音标志了那个地方。以一座城市为例。如果有人蒙住你的眼睛,把你空投到某个地方,唯一的定位是声音,我敢肯定您立刻就能知道自己身处法国的一座城市。教堂报时的钟声、课间孩子们的叫声、清晨排水沟泄水的声音,以及时不时从您的窗户下经过的玻璃商人的叫卖声。您会知道自己身处城市,但这是一座小城——不是巴黎,也不是里昂。在后者那里,有的是永不停歇的交通的嘈杂声,首班地铁的轰鸣声或是首班有轨电车的吱嘎声,消防车、救护车或是警车的鸣笛声——时常有汽车或商店鸣起警报!昨天它们还在歌唱,今天便吼叫了起来。”
我们很自然地并肩坐在台阶上,台阶通往第一个菜园。她又摘了两个西红柿。我们两人一起悠闲地品尝。
“在城里是不可能逃离嘈杂的,想摆脱时间大段大段的推移就更不可能:时间是按照集合计算的。我害怕每个月第一个星期三的中午汽笛发出的指令:‘现在是中午!现在是中午!’你们没有任何借口提前,没有任何托词退后!调准你们的手表!这里!现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