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揩油搭乘水警的汽艇顺流而下,即使是在锚链上蜷曲一天也不能算是件糟糕透顶的事。查理一清早起床,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这会儿累极了。他吃了一个苹果,看着船经过时岸边的景色,不知不觉地在一个粗帆布的大口袋上睡着了。不幸的是,当汽艇到达格林威治,水警上岸吃饭时,他没有醒;当水警回来时,他仍然睡着;直到他们的船离开岸边,向下游的银城驶去。
查理被汽艇发动时的震动弄醒,一只本来在摸索、抓挠的小东西此时从他脚上跑过。
“唷!”他吓得忍不住叫了一声,立即坐起来。在他想起他是躲在前舱一个只有两英尺来高的小柜子里之前,他的头已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嗷!”他又叫了一声,泪水从眼睛里迸出来,他笨拙地躺下。一只鬼鬼祟祟的黑毛老鼠在用轻蔑的眼光瞧他,这肯定就是刚才那只摸索、抓挠的小东西。船舱里暗暗的,一点光亮从西面射进来,太阳的位置和他咕咕叫的肚皮都告诉他: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不。”查理压低了声音,他记起警察还在船上。“我们在哪儿?我该怎么办,老鼠?”
老鼠给了他一个清楚的眼色 —— “关我屁事”,一溜烟穿过锚链的洞孔,跳进浑浊的河水中。
“哼!我还以为你是好人,算了,滚你的吧。”他躺回疙疙瘩瘩的锚链上,尽可能不弄出声音,只能期望有好事降临到他头上了。
“我们仍然在向东走,可能要出海。猫说那是爸爸、妈妈被带去的地方,那就对了。可是现在,我错过了和格林威治猫碰头的机会,不知道他们是否有什么消息……”他琢磨自己是否应该像那只老鼠一样跳到河里去,然后游上岸……或者把水上警察推到河里,再驾驶他的汽艇回到格林威治……不,这是馊主意。他的想法必须是明智而又切合实际的。
问题在于想得太多,就会觉得没有一件事情是明智而又切合实际的。在这几分钟里,查理感觉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愚蠢的:离开拉斐,听猫的建议,整天像白痴般的躺着,像个弱智那样以为自己能够“出海”去找父母亲。棕色猫告诉过他:海洋波澜壮阔,法国幅员宽广。海岸边有多少个港口?几百?天啊!他为什么以为自己去找爸爸妈妈是一个好主意?
查理是个好动的男孩,躲在锚链柜里,什么事也不能干,简直难受死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最最怪异的声音。
是音乐——又响亮又刺耳的音乐,但是不难听。那粗犷、刺激的节拍像鼓,而那哭诉般的高音像是小提琴,其实,两样都不是。那种他觉得耳熟,却又叫不出名字的声音,像是汽笛,又像是带着舞蹈旋律的水泵声。音乐声中包含了所有他渴望不可及的事情。仿佛是很久以前,在远方的一次奇遇:有许多危险、陌生而有趣的人们。他的心脏突然加快了跳动,他溜出柜子进入船舱,一点儿没有想到船上还有个水警。
实际上,水警正在忙着他自己的工作,根本顾不到查理在干吗。他靠在汽艇的栏杆上,用扩音器对着旁边的大船说,“你们违法了,惹出了麻烦,根据水上规则1783条中的第一项,不允许你们没有执照在公共水域播放音乐,除非你们能在五分钟之内拿出一张具有法律效力的执照。我有责任到你们的船上去,防止引起更大的麻烦。我警告你们,你们违反规章了 —— ”查理根本没有注意这些,他忙着观察面前这艘令人惊奇的大船。
首先,这艘船非常之大:它是一艘又高又大的老式蒸汽轮船,不仅仅巨大,而且是深红色的 —— 不是那种庸俗的娃娃样的粉红,而是血一样的深红,就像太阳落山时燃烧着的非洲夜空,像红橙子,红宝石或是石榴的籽。船身没有涂上红色的地方都是金色。船头上有华丽的雕像:金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甚至雕出了脸上甜美的微笑。在每个舷窗的木框边上以及豪华的船尾,雕刻着蜷曲的叶子和攀缘的长藤。船上有三根桅杆,一根斜杆,还有火炮。沿着甲板有救生船,船的中部还有两个高耸的烟囱,从那儿喷出一团团黑色的浓烟。再前面是一个低矮的红白色条纹的圆形粗帆布天棚,白色的条纹就像海边的岩石,五彩的旗帜在帆索上飘扬。趁着退潮,轮船开足马力驶向大海,但它的帆还没有升起。查理突然觉得看着这艘令人惊叹的工艺品扬帆入海,比什么事情都重要。
粗犷的音乐从船上传过来,水警一边用麦克风喊话,一边紧跟着大船,而大船则继续往下游移动。似乎谁也不在意那个讨人厌的水上警察,就好比一头大象不在乎它屁股上的蚊子。
突然,甲板上出现了一个人影,看来是注意到了警察。他伏身在船边上,仿佛倾听警察在说些什么。然后他消失了一会儿,接着又出现在甲板上,扔下一个绳梯并且发出召唤。船速慢了下来,停在湍急的河流中。警察小心翼翼地把小汽艇靠住轮船深红色的巨大船身,他从梯子的最下一格敏捷地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