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奥尼修斯银币(4)

“卡莱尔先生,穿七号左右的黑漆皮靴,很新。有五个扣子,但左靴上有个扣子——从上数下来第三个——不见了,鞋带没系好。卡莱尔先生的裤子是深色质料,有约四分之一英寸宽的深灰色条纹,裤脚卷边了,刚沾了些泥,有点脏——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

“很脏,”卡莱尔大方地说,“这是个雨夜,帕金森。”

“是的,先生,天气很不好。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在大厅里为您刷干净。我注意到那些泥点子已经干了。还有,先生,”帕金森回到正题继续说,“暗绿色开司米长袜。钥匙链挂在左边裤袋上。”

有着惊人观察力的帕金森从访客的下半身穿着继续往上描述。卡莱尔先生越发惊奇地听见他所佩戴的物品如同在目录上记载般被一一列举。他挂在背心上的黄金和铂金的怀表表链被详细描述;他的蓝点宽领带,绅士派头的珍珠领针,连大礼服左边翻领上的钮孔也被注意到了。帕金森只是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并没有作出任何推断。比如手帕掖在右手袖口——对他就是仅此而已——而不会指出卡莱尔先生实际上是个左撇子。

但帕金森的任务中更细致的部分开始了,他咳嗽了两声作为开场白。

“至于卡莱尔的个人仪容,先生……”“不,够了!”这位绅士急忙喊道,“我已经够满意的啦。你真是个敏锐的观察者,帕金森。” “我一直训练自己来达到主人的要求,先生。”男仆答道。他望向卡拉多斯先生,看后者点了点头,就退下了。卡莱尔先生先开了口。“对我来说你的仆人每周可以挣五英镑,马科斯,”他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当然……”“我想他不会接受的,”卡拉多斯回答,同样若有所思地说,“他为我服务得很好。但你也有机会间接得到他的服务。”

“你还在那么想啊……是真的吗?”

“我注意到了你没把我的话当真,路易斯。这对一个英国人来说还真是痛苦。是因为我天生就有喜剧效果,还是这塔楼的气氛所致……”

“不,我的朋友,”卡莱尔先生回答,“但确实让人有点无法相信。现在你说说看……”

“也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不仅如此,”卡拉多斯说道,“部分是因为虚荣心和无聊,部分是因为……”他的声音现在更接近悲剧而非喜剧,“因为希望。”

即使聪明如卡莱尔先生,也不能领会其中的意味。

“三个很不错的原因,”他勉强同意,“我会为你做任何事,马科斯,只有一个条件。”

“同意。条件是什么?”

“你得告诉我怎么会对这件事知道得那么多,”他轻敲附近桌上的那枚银币。“我不会轻易吃惊的。”他补充道。

“你不相信这其实没什么可解释的——纯粹只是先见之明?”

“不,”卡莱尔断然回答,“我不能相信。”

“你是对的。但事情很简单。”

“事情总是很简单的——当你知道时,”卡莱尔自言自语地说,“你不知道时就是一团乱麻。”

“是这样的。在帕多瓦——顺便说一下,此地似乎正在重拾作为假古董发源地的‘美誉’——有个叫皮亚托·斯特里的天才工匠。

他的天才不逊于卡尔维诺,很多年来一直不为牟利地锻造稀有的希腊和罗马钱币。作为一个收藏家、某个希腊裔老师的学生和赝品专家,我很熟悉斯特里的手艺。后来他似乎受到一个国际骗子的影响——这个骗子眼下叫德尔·皮埃尔,他很快看出可以利用斯特里的天才行骗。海琳·布鲁茜——我想她实际上就是德尔·皮埃尔夫人,也欣然参与了这个诈骗组织。”

“确实如此,”在主人停顿时,卡莱尔先生点了点头。

“那么你已经清楚这前因后果了吧?”

“不完全是……在细节上还不是很清楚。”卡莱尔承认。

“德尔·皮埃尔的打算是接近欧洲最著名的珍品,并以斯特里伪造的钱币来代替。珍品是很难销赃的,但我想他对此已经有了充分的计划。海琳假扮尼娜·布鲁——一个英国化的法国女仆——她扮演得很好。她设法获得那些珍品的蜡模,拿到伪造品后就偷梁换柱。

直到真品被售出,人们才意识到有人调了包。我想她已经成功行窃了好几户。由于她的推荐信和出色服务,我的管家曾雇用她在这里工作了几个星期。很不幸,我是个盲人,这对她的计划却是致命的。

听说海琳有张天使般纯洁的面庞,令人无法生疑,然而对我一点儿用也没有。某天早晨,我的手指——当然它对海琳天使般的脸一无所知——在触摸我最喜欢的欧几里德硬币时感到了陌生,并且,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我灵敏的嗅觉却能闻出它刚被压过蜡。我开始谨慎地调查,并马上把我的藏品存到地方上的银行以求万全。此时海琳收到了一封来自阿尔及尔的电报,要她在老母亲临终时赶回去。老母亲随后去世了,她有责任留在风烛残年的父亲身边,因此她无疑是作为一笔坏账被该组织勾销了。”

“很有意思,”卡莱尔承认,“但冒着被视为迟钝的风险,”—— 他的态度已经微妙地改变了——“我得说我未能追查到尼娜·布鲁和这起伪造案之间的本质联系——假设这是起伪造案的话。”

“把你的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吧,路易斯。”卡拉多斯回答,“这是起伪造案,并且是只有皮亚托·斯特里才能做出的。本质联系就在于此。当然,还有些其他附带因素。一个私家侦探带着枚著名的四德拉克马银币前来向我紧急求助,很明显这是起诈骗案——喔,说真的,路易斯,不是失明才能看出这点。”

“那么西斯多克勋爵呢?我想你也是碰巧发现尼娜·布鲁到他那儿当女仆去了。”

“不,我没发现这个,或者我应该在查出这个诈骗组织时(这也是最近的事)立即警告他。不过,实际上我所知道的西斯多克勋爵的最新消息,也就是昨天的晨报上提到他还在开罗。但这些——”他几乎是深情地抚过硬币反面栩栩如生的战车,停下说道,“你真应该学学这个,路易斯。你不知道有朝一日它会多有用。”

“我也这么觉得,”卡莱尔冷冷回答,“真品可值二百五十英镑呢。”

“太低了,目前在纽约可以卖到五百英镑。就像我刚才说的,好些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这是科蒙的珍品——你看,这儿是他的签名,彼得擅长镌刻……其实两年前我接触过那枚真正的四德拉克马银币。在阿尔伯马尔街有个钱币收藏家协会,西斯多克勋爵在会上进行过展示,我能解答你的疑问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事实上,我应该为一切都这么简单而道歉。”

“我想,”卡莱尔先生一边说,一边以批判的目光审视着左靴松掉的鞋带,“由我先表示歉意更合适些。”

(连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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