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莱尔先生知道那房子离火车站还有一段距离。他叫了辆出租车,停在目的地门口。在工作的具体表现上,他为自己的观察力和精确的推论能力感到自豪。“无非就是用你的两个眼睛看,再把看到的两两相加。”他在表示谦虚时会这么说。到达这座“塔楼”前门时,他已经对户主的地位和品味有了一些看法。
一个仆人前来接待卡莱尔先生并收取了他的名片——他的私人名片。卡莱尔先生请求会见卡拉多斯先生至多不超过十分钟的时间。好运气再度来临。卡拉多斯先生正在家中并且愿意马上见他。从仆人到他们穿过的大厅乃至最后进入的房间,都促使这位安静观察的绅士在潜意识里悄悄形成某种推论。
“卡莱尔先生。”仆人通报。这房间是个图书馆或研究室。在卡莱尔进门时,只有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男人正在打字。主人起身致意。“多谢您这么晚了还愿意见我。”访客抱歉地说。卡拉多斯先生脸上的表情有了点儿变化。“我的仆人肯定搞错了您的名字,”他叹口气说,“不是路易斯要见我吗?”访客沉默片刻,原本愉快的微笑被突如其来的恼怒所取代。“不是,先生。”他硬梆梆地回答,“我的名字在您面前的名片上呢。” “真对不起,”卡拉多斯先生充满幽默地说,“我没看它。但几年前我曾经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在剑桥大学的圣迈克校区。” “圣迈克校区!”卡莱尔先生的表情变化就像刚才一样突然。“圣迈克校区!怀恩·卡拉多斯?天哪!这难道是马科斯·怀恩——
总是‘获胜’的老怀恩?”
“是的,老了点儿,胖了点儿。”卡拉多斯回答,“你已经知道啦,我改了名字。”
“这次碰面也太奇特了,”他的客人说道,跌坐在椅子里,努力凝视着卡拉多斯先生。“我改变的不仅仅是名字,你怎么能认得出我来?”
“你的声音,”卡拉多斯先生回答,“把我带回你那干燥的小阁楼里,在那儿我们——”
“天!”卡莱尔先生痛苦地说,“不要提醒我那会儿我们打算做什么。”他环视着这个装修华丽的房间,回想起刚才所见的种种富有的象征。“无论如何,你看起来过得很舒适,怀恩。”
“人们对我或嫉妒或怜悯。”卡拉多斯回答,带着对自身境遇的平和宽容,“确实,就像你说的,我过得很舒适。” “嫉妒我可以理解,但怜悯从何说起?”回复很平静。“因为我是个盲人。” “盲人!”卡莱尔先生睁大眼睛惊呼,“你的意思是——照字面意义来说的那种盲人?”
“照字面意义来说……十多年前我和一个朋友骑马抄小路经过一片树林,他在我前面。忽然有根树枝反弹回来——你知道这样的事很容易发生。树枝打到了我的眼睛——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侯。”
“就这样让你失明了?”
“是的,我失明了。”
“我很难相信。你看起来是那么自信,你的眼神仍然意味深长——只是比从前安静了一点。而且我进门时你正在打字……你不是在耍我吧?”
“你怀念狗叼棍子的游戏?”卡拉多斯微笑道,“不,这是事实。”
“这对你来说十分可怕吧,马科斯。你从来就是个充满热情的人——永不平静。你一定感到很恐惧。”
“有其他人认出过你吗?”卡拉多斯平静地问。
“啊,你说认出了我的声音。”卡莱尔回答。
“是的。但其他人也一样听见你的声音,只有我没搞混。过于相信眼睛反倒容易被蒙骗。”
“这种说法还真怪,”卡莱尔说,“请问,你的耳朵就没上过当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再说我的手指或者其他需要自己照顾自己的感官也不会轻易上当。”
“好吧,好吧,”卡莱尔先生嘟囔着,停止了他的同情。“我很高兴你这么平静地接受现实。当然,如果你发现了当盲人的优点,老家伙——”他猛然住嘴,红了脸。“请原谅我……”他很不自然地说。
“也许这并不是什么优点,”对方若有所思地回答,“但会以另一种方式得到补偿。一个新的世界等着探索,新的经验和新的能力被唤醒,陌生的全新的感受,生活在四维空间。但你为什么要我原谅呢,路易斯?”
“我曾经是个律师,因为与一起伪造信托账户案件的牵连而被吊销了执照,卡拉多斯先生。”卡莱尔站起来回答。
“坐下,路易斯,”卡拉多斯温和地说。他的脸,甚至那双依然生动的眼睛,闪烁着平和的光芒。“你坐的这张椅子,你头上的屋顶,你提及的这一切舒适环境,都是伪造账户所带来的,但我因此就称呼你‘卡莱尔先生’了吗?当然不,路易斯。”
“我没伪造账户,”卡莱尔潸然泪下。他坐回椅子,渐渐平静下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呢?我从来没说过。”
“失明会给人信任感,”卡拉多斯回答,“我们已经停止了相互追逐,竞争不复存?。再说,为什么你不可以。我的情况也和伪造账户有关。”
“这当然是为了安慰我编的谎话,马科斯,”卡莱尔说,“但我仍然感激你的用心。”
“事实上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某个美国表亲留给我的,附带条件是我改姓‘卡拉多斯’。他的财富来自巧妙地篡改收益报表。我不必提醒你,收赃者与窃贼同样有罪。”
“但隔一层就安全了。这我知道点儿,马科斯……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你会告诉我的,”卡拉多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