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5)

除了这些绝望的新人之外,午夜聚会也收容了一些受环境或习性所迫而不得不夜不归宿的家伙。这些人有的戒酒很久了,但就是喜欢这种边缘的感觉,你可能会发现这种人随时会抽刀子,扔椅子,突然开始颤抖,或是倒在地上抽筋。

我坐在那里,想想我这辈子,六十二年,十八年是清醒的,感觉跟我周遭那些年轻的、新来的、狂野的家伙,有很大的差别。

但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聚会结束了,我谢谢主持人,帮着把椅子收好,然后遁入夜色之中。空气异常厚重,像是潮湿的羊毛。我穿了过去,走到五十街与第十大道交会口的西南角,走进葛洛根酒吧。

葛洛根的主人是米克?巴卢。不过,在租约或是业主文件上,你是绝对找不到他的名字的。他用相同的手段在这座城市经营许多生意。他原本在郊区有个农庄,养了几头猪和一些会生蛋的母鸡,被大火烧掉之后,他就把那地方扔到一边,没再理会了。文件上的农场主人当晚死亡,还有一大堆人跟着殉葬。我想是名义上的主人儿子出面料理后事的。我了解米克,他是不可能回头的。他绝对不会再靠近那个地方。

开这个农庄不是为了赚钱,不过,他的葛洛根酒吧跟其他生意,应该有大笔盈余。就算是这些表面上的生意赔钱也无所谓,反正他的大部分进账都是来自犯法勾当。他打劫毒品贩子,合法、非法都抢,还放高利贷给那些用自己的一只手或一只脚做抵押品的人。我以前当警察,后来还当过有执照的私家侦探,但这个职业罪犯却是我的好朋友,我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探索究竟这是为什么。

上辈子,埃莱娜总是说,我们俩一定是兄弟。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答案。

酒保朝我点点头。我只知道他叫利基,但不确定怎么写。他刚从贝尔法斯特乘飞机来到美国,在葛洛根打工,沉默寡言。最近爱尔兰的人口进多出少,经济反弹,赢得了凯尔特之虎的美誉。来找米克的访客,显然都不怎么想去驯服这头猛虎;他们不是身上背着好几年的徒刑,就是被人追杀得无路可逃。于是把心一横,住在布朗克斯或是伍德赛大道,在屋里或者街头替米克干活。

他还是坐在老位子上,面前是一大壶水和一瓶他最喜欢的十二年詹姆森威士忌。看到我他眼睛一亮,这种神情最近还挺少见。我到吧台要了一杯咖啡,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今天晚上不错。”他说,“谢天谢地,有冷气这玩意儿。出来啦?你当然出来了,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了。外面好一点了没?”

“凉快多了。”我说,“但还是让人呼吸困难。”

“你根本搞不清楚,外面的空气是该呼吸,还是舀一匙来吃。但是,你的心事好像比空气还沉重。”

“你见过我前妻吗?没有吧。”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

“她今天下午,被埋了。”我说。但声调不对。除非说话的人自己拿过铲子埋土,否则他的声调不可能对。不知怎么地,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怎么都不对。“她是别人埋的。”我说,“我在车里,看他们铲土。”

“天啊。”他说,干了一杯,我细啜一口咖啡,又聊了起来。

我们聊了两个小时,我忘记究竟说了什么,但气氛相当轻松,聊的时间长,沉默的时间也长。我似乎记得我们提到了霍兰德夫妇,还说没想到谋杀这对夫妇的两个凶手没过几天也死了。

“幸好他们死了。”他说那两个凶手。

有的时候,我们会彻夜长谈。打烊之后,仍然不肯离去,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就剩下我们头顶上那盏昏暗的灯。有的时候,太阳都升起来了,我们俩还没散,米克就穿起他父亲传下来的屠夫围裙,我们到十四街圣伯纳德教堂去望屠夫弥撒。有的时候,我们在西街或是加文斯沃特的弗洛伦特餐厅吃早餐。

但这一次我们什么也没做,也许是都没力气了。最后一个客人在三点三十分一拐一拐地走了,利基锁了门,关上酒吧,再把椅子一张张放到桌子上,方便早班的清洁工来打扫,放到一半的时候,我叫他让我出去。

我走回家,感觉空气清爽了一些,但可能只是我的想象。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