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斯基回忆录》第三章(1)

“Tylko swinie siedza w kinie!(只有蠢猪才看电影!)”如果相信反法西斯抵抗组织在克拉科夫影院的墙壁上书写的这条标语,我大概就是一头该死的蠢猪。因为我常去看电影,对克拉科夫所有的影院了如指掌。看电影成为我的主要爱好;在时常向我袭来的失望和悲伤过去之后,看电影是我唯一的消遣。我有一个与我同龄的伙伴叫米耶齐斯拉夫?浦戴克,他常陪我,带我去看电影。我叫他米戴克。他个头较高,褐色头发,平日沉默寡言。我和米戴克相形不离,因为我和他以及他的父母住在同一间小屋,相依为命。

我父亲被逮走那天,维尔克夫妇在他们家门前的大街上找到了我。此后不久,克拉科夫实行宵禁。维尔克夫妇只让我在他们家留宿了一夜,第二天就把我送到浦戴克家。毫无疑问,他们两家都得到了好处。我化名罗曼?维尔克,身份是一个父母被德国人送入集中营的孩子。就这样,我来到一户新的人家。

米戴克的父亲波莱斯拉夫?浦戴克是一栋大楼的门卫,因此这里成为我极好的藏身之处。谁会想到一个犹太区的逃亡者会躲在一栋被征用来作德国军官和他们家属的宿舍的楼里?我没有身份证,幸好米戴克从不问我这个尴尬的问题,也不打听我为什么不去上学。我心里常惦念此事。也许,他对我的情况一清二楚,但出于谨慎不愿问及这件事。

化名罗曼?维尔克后,我的第一个自由活动是乘坐一路有轨电车。一路有轨电车十分陈旧,线路呈半圆形环绕半个蒲郎蒂花园。战争爆发前,我和父母坐过这趟车。但这次米戴克带我乘车是一次名副其实的观光旅游。车厢前排是德国人的专座,无论如何不能靠近。再说这几排座位票价也十分昂贵。免费乘车的最好办法就是坐在车厢尾部的大铁钩或保险杠上,并在停车前跳车溜走。

在父亲付给维尔克夫妇的扶养费中包括一部分给我的零用钱。我把少得可怜的零用钱大部分用在看电影上。票价如此低廉,以至于我可以经常光顾影院。我贪婪地观看各类影片,从诸如《卡斯巴罗纳》的轻歌剧,到描写两个都是杂技演员的亲兄弟同时爱上一个女人的爱情片。“对我们两人来说,世界真是太小了。”其中一个兄弟这样说道。我认为这是一句最为崇高的对白。

米戴克经常与我在一起,因为他无事可干,另外也怕我寂寞。他去上学时,我就一人去影院。当我一时没钱买票,我就在影院门前看剧照。我对一个名叫玛丽卡?罗伊克 的女演员颇感兴趣,她满头金发,动人的身材就像一尊美妙的塑像。在我虚无缥缈的幻想中,有一天我终于娶她为妻。一想到父亲在得知自己的儿子娶了一个德国女人后会说三道四我就害怕。尽管如此,我仍抱有这个幻想。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这个女演员是匈牙利人。我懊悔自己不该这样自寻烦恼。

豪华的斯维特影院是专为德国人服务的,禁止波兰人入内。我说服米戴克与我一同装扮成德国孩子,以便混入这家影院。米戴克不露声色,把钱放在收款台上买了两张三等座的票。三等座位靠近银幕,这是我们最喜欢的位置。我们就这样看了一场德文版的《穿靴子的猫》。影片中男演员被化装成动物,而且影片不带波文字幕。在乘有轨电车回家的路上,米戴克对影片提出尖锐的批评。我意识到我们冒着生命危险看了一部毫无价值的影片。

我结识了一个年纪比我稍大的男孩,他叫克鲁巴,这个发音在波兰文中的意思是“结块”。克鲁巴也不上学,他沿街叫卖《克拉科夫报》,这是当局允许出版的唯一一种报纸。他教我如何给自己挣几个零用钱。报纸批发商一上街,大家就有机会得到一捆拿去卖。通常二道贩子先买下全部报纸,然后用高价倒卖给无照小报贩。无照报贩要想挣钱,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找钱时弄虚作假或干脆向买主要小费。

这段时期,看电影成为我无法摆脱的念头。所有与电影有关的东西我都感兴趣。不仅影片本身,甚至放映时的周围气氛都能使我充满激情。我喜爱长方形发亮的银幕,喜爱从机房射出的、穿越黑暗的光束,我喜爱声音与画面奇迹般的合成,甚至座椅上尘土的气味都能使我激动不已。但最使我入迷的还是放映设备。

我雄心勃勃地试图自制一台幻灯机。我想参照我在学校见到的那一台作出一种简易型的幻灯机,即在一个盒子的两端分别安装一个透镜。我拆了一个手电筒,获得一块玻璃透镜,但还需要一个盒子。我翻遍附近所有的垃圾箱,没有找到。一天清晨,我搭乘一辆垃圾车直到卸车地。在这片垃圾山中,我找了几个小时,最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这是一个红黄相间的镀锡铁皮茶叶盒。我要在这个盒子的一端开一个方口,另一端开一个圆口。由于没有合适的工具,我只好用一个钉子和一把锤子代替。一阵叮当叮当的敲铁盒声音随即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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