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第一章

那天不派我去买啤酒是没有道理的。费尔蒙特国家银行案一个星期前已经结案了,我除了跑腿再没有别的事干,如果沃尔夫需要一筒鞋油,他会毫不犹豫地派我到默里街去一趟的。然而这次被派去买啤酒的是弗里茨。午饭刚过,他还没来得及洗碗,厨房里叫他的铃声便响了。他一接到命令,就出门坐进了我们一向停在房前的敞篷车里。一小时后他回来了,行李箱里装满了篮子,篮子里则塞满了瓶子。沃尔夫在办公室--沃尔夫和我都这么叫,弗里茨则叫它书房,我在前屋读一本让我越看越糊涂的关于枪伤的书。这时我瞟了一眼窗外,看见弗里茨正在路边停车。这可是个抻抻腿的好理由,于是我走出门去,帮他一起把篮子卸下来,搬进厨房。我们正准备把瓶子装进橱柜,铃声响了。我跟着弗里茨走进了办公室。

沃尔夫抬起了他的头。我专门提到这一点,是因为他的头实在太大了,他抬起头来看你,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他的头实际上也许比看上去还要大,因为他身体的其余部分是如此庞大,如果不是他本人的头,而是其他什么人的头搁在上面,你肯定就完全注意不到了。

"啤酒在哪儿?"

"在厨房,先生,在右下方的橱柜里。"

"把酒拿到这里来。是冰镇的吗?再拿一个瓶起子和两个杯子来。"

"是的,是冰镇的,先生,凉极了。"

我咧嘴一笑,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心里思忖着沃尔夫在干什么。他把一些小纸片裁成了小圆盘状,在写字台记事簿的不同位置上摆来摆去。弗里茨把啤酒拿进来,每次都用一个托盘端六瓶。他跑了三趟后,我看到沃尔夫瞟了一眼桌上的"纸片阵",又看了一眼弗里茨穿过房门的背影,咧嘴笑了。当弗里茨又端着满满的两大盘啤酒走进来的时候,沃尔夫叫停了。

"弗里茨,你能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能干完吗?"

"很快,先生。还剩十九瓶,总共四十九瓶。"

"废话,哦,抱歉,弗里茨,但很显然这是废话。"

"是,先生。你说在一个地方就能买到各种啤酒,而我却跑了一打商店,至少一打。"

"好吧。把它们搬进来。再拿些清淡的咸饼干来。弗里茨,你应该给每个商店一次机会,不然有失公平。"

沃尔夫一边让我把椅子拉近桌边,一边打开瓶盖,同时向我解释着他的想法。原来是这么回事:如果他能发现一种适于饮用的合法啤酒,他就要戒掉多年来他成桶地买来藏在地下室冷库里的私酿啤酒。他说他还想明白了,一天喝六夸脱①是没必要的,而且太浪费时间,因此他将给自己限量为五夸脱。我咧嘴一笑,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他能做到。当我想象着这地方将怎样七零八落地堆满空瓶子,而这会让弗里茨整天忙个不停时,不禁又笑了。我对他说了些先前我说过不止一次的话,啤酒会使人头脑迟钝,而像他那样饮酒如水,一天六夸脱,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头脑如此敏捷、思想如此深刻,甚至这个国家无人能及的。他也像从前一样回答道,不是他的头脑,而是他下面的神经中枢在运转。当我打开第五瓶酒供他品尝时,他继续说道--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感谢我的奉承并不是侮辱我,因为如果我是真心的那我就是个傻瓜,而如果我是蓄意的那我就是个流氓。

他咂了咂嘴唇,品味着第五种啤酒的滋味,又将酒杯举起,在灯光下审视了一番琥珀色的酒液。"这真是意外之喜,阿奇。我简直不敢相信。毫无疑问这是做悲观主义者的好处。悲观主义者得不到别的,只能得到意外之喜,而乐观主义者也得不到别的,只能得到意外之悲。迄今为止,这条规律颠扑不破。你看,弗里茨在标签上写上了价格,我是从最便宜的一种喝起的。好了,下次就买这种来。"

就是在那一刻,厨房里传来了微弱的嗞嗞声,意味着前门有动静,正是这嗞嗞声开始了一切。不过在那时,还没有任何令人感兴趣的事情发生,只不过是德金前来求助。

德金看上去一切都好。一想到他总是那么那么笨,我就很奇怪他居然能干得了盯梢的活儿。我知道好狗不叫的道理,但当个好尾巴却绝不仅仅意味着紧追不放,而弗雷德·德金的确是条不错的尾巴。我曾有一次问他是怎么做的,他说:"我只不过是走到跟踪对象面前,问他去哪儿,这样如果跟丢了就知道到哪儿去找。"我猜他一定了解其中的奥妙,但我百思不解。每当一个案子了结时,从银行家到流浪汉,所有人都会削减开支,沃尔夫也不例外。于是绍尔·潘策尔和我的钱包就会瘪下去很多,而德金则会被彻底停薪。当沃尔夫需要他时,就会把他召来,按日付酬,所以我可以时不时地见到他,并且知道他刚刚过了段苦日子。那阵子情况不大好,直到那天门铃声响起时,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弗里茨领着他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沃尔夫抬眼看了看,又点了点头。"你好,弗雷德。我没欠你什么吧?"

德金把帽子拿在手上走到桌前,摇了摇头。"你好吗,沃尔夫先生?我曾向上帝祈祷你一切都好。如果有谁欠我东西的话,我会形影不离地跟着他的。"

"坐下吧。想尝点儿啤酒吗?"

"不了,谢谢。"弗雷德仍然站着,"我来是想请你行行好。"

沃尔夫又抬起了头,他那又大又厚的嘴唇向外努了一点点,又闭紧了,只是一个极微小的动作,然后又努出来又缩回去。我多喜欢看他这么做呀!当沃尔夫的嘴唇像这样动来动去时,我就变得非常激动,不过,也就这点事能让我激动了。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定是有什么令他感到非常紧急的事情发生了,所以他心急如焚,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在一瞬间毁灭了。然而没有人能真正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他百般解释。不过他从来没把事情说清楚过。有时候,如果他有耐心,也向我解释,我会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不过那是因为我自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能明白的。有一次我曾对绍尔·潘策尔说,这就像你和他共处在一间黑屋子里,此前你们从未见过面,而他向你描述着屋里的一切,突然灯亮了,他所解释的似乎也都听着合理,不过那是因为一切都已展现在你面前,和他描述的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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