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陨》莫伊莱(1)

人们都称我为莫伊莱。【莫伊莱(Mo?ra或Moire),古希腊神话中,宙斯与忒弥斯的女儿(一说是倪克斯或阿南刻的女儿),起初据说每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女神。随着奥林波斯教的发展,命运女神的数目减到三个:阿特洛斯、克罗托和拉刻西斯,她们被想象成纺织人的生命之线的老太婆。】和多数人一样,你自然会以为并不认识我。可我总是或多或少地在你们生命里,拥有一席之地,然后渐渐延展,占据其余绝大部分。当自信永恒年少轻狂的众生,随着岁月之花无情凋零,驻足于收获的成熟果实前不知所措时,作为命运女神,这活儿变得尤为激动人心。

正是在此阶段,众生变得格外有趣,而我也就此开始行使我的权力。从前,他们是如此的自信无知,幼稚得令人难以置信。我从未成功地破坏过他们的生活乐趣、无忧无虑的天性、强烈的欲望,以及那份我无从品尝的脆弱温柔。

追求永生反而变成无力反抗的苦刑。

科学的进步使我捕获了源源不绝自投罗网的战利品。他们明知下着雨而且会越下越大,却盲目不停地前行。也许是众人拥挤推动使然,或是人类总想抢先于人的自私秉性所致。

大部分人仍然健康无碍,其余也佯装无恙。至于垂死挣扎的人们,所作的努力无非仅是重整甲胄罢了。就算死里逃生的人也丝毫不放弃重新生活的希望,而往往忘却了死神的魔杖也许两年或十年间会重返,再或者无从可知……总之,殊途同归:可怜人!你永远无能为力!一旦死亡向你伸出魔爪将不再松开,在你躯体最深处,静静的,如同船蛆般蛰伏。你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衰竭。你一直漠视存在的器官开始恣意胡来。你的优雅将成为徒劳的尝试,美貌将沦为战利品,反抗将无功而返,无忧无虑成为自欺欺人的信条,你的健康是被攻陷的城池,而忧虑则是你无法摆脱的伴侣。

目前,你暂时还能以为自己平安无事。说服自己加入人群中,同谋般跟着诗人反复吟诵:“可知否,我曾比此刻年轻?这意味着什么?必然存在着某种可怕的事物。”

然而没人聆听没人同情。因为衰老是最孤独的航程。你不再是他们的同类。一旦经历了那某种可怕的事,跨出了这道门槛,你就再也无法伪装。无论身处何方,你被当成害虫一般,因为你的存在毁灭了他们的神话,提醒每一个试图逃避死亡的人想起自己最终的命运。你将意识到必须拒绝衰老,就如同逃避你所犯下的罪孽。从此你无论走到哪儿都摇着木铃,尽管自己掩耳盗铃地仅听到别人的铃声。你的故乡,你出生并度过一生以为终能落叶归根的故乡却抛弃了你。你成了一个异乡人,被流放在自己的故土上。

现在的你,惟一可做的就是去发掘这个新阶段的真相。其一:老人从不曾年轻。但这似乎鲜为人知。除了他们——诗人,没有年龄,故而早已洞明真相,成为惟一动摇我那永恒地位的人类。

孩子们也明白老人来自另一个世界,觉得自己的祖母从来不曾是个年轻女孩。他们假装相信这一切以免自寻烦恼。每当大人们打开相册——对孩子们而言也就是本死人书,说起来总好像吹牛耍把戏:

“你瞧,这是奶奶,在你没见过的让娜姨妈家花园里玩木环。”

那么,后者一出生就是个死人——孩子会这么想。如果我不认识她,是因为她不曾存在。

“为什么奶奶不用拐杖推木环玩呢?”

“奶奶十岁大的时候还不用拐杖呀,想想看?”

想?孩子嘀咕,奶奶生来就是奶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嘛。连她自己的女儿都叫她奶奶!况且爷爷每天一坐到桌前就叫她:“奶奶,把我治腹胀的药递过来。”

谁会记得她名叫日曼尔还是玛丽路易?谁会忆起在她如今松弛的肌肤里仍然浮现着昔日少女的身影?谁又会料到是否有位老先生或者大胡子的淘气鬼还总想和她玩拍拍屁股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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