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榨的人与事(5)

后来又去黄石做,还是卖手饰,在良友批发中心二楼,挺大的,在二楼。全是假货,海尔春兰,灶具,三枪内衣,化妆品,统统都是假的,那天打假,曝光,上电视,正好那天我看生意不好,没卖。统统没收了。后来找了熟人,没罚款。那时候住在黄棉招待所,五人间。也是二十多天,进货十三块,卖一百,被人发现是假的就给他退,二话不说就退。

我没赚着,不赔不赚,有的人发财了。"安南"老卖刮须刀、随身听、磁带、收音机、照相机、打火机,他是元老了。湘潭那次有人赚了近一万,卖内衣也赚了一万多,好得不行,说"弄一泡牛屎都抢走了"。扭秧歌的二三十人,休息的时候她们也来买,说是便宜。还有洗发水,全是水货,全抢光了,上午拉一车,下午就光了。靠运气。

有个姓汪的,场场都赚十几万,大家都愿意跟他做,这两夫妻的运气好,写一手好字,广告全自己写。今年就是牛皮客做了一趟,不好做,往年正月初几就出门,今年五一过了才出门。

这和尚喜欢打扮,比线儿高档,线儿只要新的就行了,她要有档次的。她丈夫开手扶拖拉机的,今年在北京打工,在海淀搞装修。手扶是自己的,以前是大队的。她们家叫"有好网没好箩"捞得着,装不住,男的会捞,女的不会装。

老话说:三十断红,四十断绿。和尚不管,现在还穿大红的裙子和裤子,她是60年生的,都四十多岁了。她大女儿都不穿红的,穿灰的蓝的,她小女儿买了红的不穿,她就穿。周围的人说:80岁的婆婆穿红裙,落得个远望。村里人在背后议论,她不管,越说她越穿,她说,我独要穿,气死你,再不穿,够晚了。

她一年四季脸上都要抹东西,一般人只在冬天抹,用二元一袋的"可蒙""孩儿面"就行了,她要抹"小护士",夏天要抹花露水,香喷喷的。她的头发是到马连店烫的,十块钱,半长的卷发,盘起来。线儿火从来不弄头发。

她穿鞋从来都要穿皮鞋,高跟的,什么衣服时髦买什么,没钱就借,村里有钱的人她都借遍了。还贷款,信用社、基金会,哪个人好说她就找哪个借。有时借200,她找她妹也借了500,不让丈夫知道,不还。

王榨田地少,没吃的,每晚都有人去小偷小摸,86年严打,村里的小孩偷了两个手扶的轮胎,回家就给了和尚的丈夫驼子,碰上严打,判了两年。村里的民兵连长带着严打的人,说开他的学习班,去了就没回来。

她丈夫被抓走的当天晚上,小王的大哥,天不收就上她家去了。我生女儿的时候她老来玩,我一个人在家,每天上午她就来跟我聊天,她不怕人知道。

她说王榨这么大,丈夫坐牢后,只有两个男的不想她,全王榨的男人差不多都想她。她丈夫坐牢前她没跟过别的男的。出事的当天,天不收就去了,那时候他是生产队队长。那天晚上,她骂天不收,说驼子犯事了,队长也不帮忙,还好意思来。

驼子家没地方住,住在生产队的保管屋里,本来是放稻谷的,后来生产队解散了,就让她住,在干渠的那边,外边,不在村里,只有她一个人带着女儿住。她家挺热闹,她丈夫不在家,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都上她家打牌,打扑克,三打一,挺时髦的,有对象没对象的都上她家打牌,每天晚上像开会似的,天天去。打牌是借口。

村里人都说,这村没一个童男子。

每天都有人去,玩得夜深了,走的走,留的就留下来。打牌的时候使眼色,有的是兄弟俩一起留。村里有二十多个小伙子。小王的弟弟,叫四伢,那时还没结婚,他妈也看着他,结果没看好,也去。白天收棉花,晚上打夜工,他妈妈就看四伢老上和尚家,四伢让队长跟家里说,晚上打夜工,他妈等四伢回家,等到一点多,还没回,就上大哥家问,说打夜工怎么还没回,大哥说,根本没去。我婆婆就上和尚家去了,在外面叫的门,不能闹,一点都不能闹,闹出去就很难找对象。我婆婆把四伢带回家,四伢跟他妈说:妈,好妈,莫作声了,别说!这是婆婆跟我说的。

和尚的丈夫没在家的时候她生了一个孩子,男孩,她原来有两个女儿,丈夫做了结扎,中间打过一次胎。跟她搞的全是没结婚的年轻小伙子,她生了孩子谁来照顾她啊,人家还要找老婆呢!

和尚抽烟,村里好多女的都抽烟,抽龙香牌,软的一块五一盒,硬的两块一盒。和尚这个外号是她小时候取的,好养。

她怀孕了就到县城打胎,又怀孕了,就上丈夫的监狱,在湖北沙市,去了一趟,住了两天。老爹爹老在家里看着她,不让男孩们上她家。有一次,那个男孩上她家,白天,老爹爹推门,推不开,门拴着,老爹爹使劲敲门,就是不开。老爹爹就拿个棍子打门,她只好开门,门一开,老头就拿棍子赶那男孩,和尚就骂她老爹爹,说,老不死的!老畜生!老儿!哪个要你管这些闲事!骂老儿是最侮辱的。

很多人说和尚生的那个男孩是四伢的孩子。她在家生的,接生婆帮接生。生下都说像四伢,我婆婆让人抱出来看,看了三次。

村里谁都知道那些小伙子都跟她睡过觉,不过后来都找着老婆了。

她最后一个孩子,第四个,儿子,像三类苗的哥哥,外号叫河南人的,一举一动都像。没人的时候河南人就偷偷看着这孩子笑。去年河南人在河里游泳,木香在河边洗衣服,她在边上喊,侉子侉子,我以为你是细狗,动作都像。我们在上面偷偷笑,她说她都忘了。

和尚的丈夫也知道。他坐牢回来,回到武汉,我们村的牌圣当时在省委大院当木工,他从头到尾跟她丈夫说了。回家的当天晚上,她睡小床,丈夫睡大床。叫驼子,人还算乐观,他说,我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他知道那两个儿子不是他的。

开手扶的,驼子最早,别人都盖上楼房了,就他还是瓦房。挣的钱和尚全花光了。两人成天打,晚上打。

和尚还最会吵架,拿张椅子,坐在门口,边梳头边骂,慢慢骂,不慌不忙的,说,我就是喜欢穿,你不给钱,不如人家,你这个鸡巴。有时她边骂边哭,说,过路你就被车撞死,过河落河死,过江落江死,出远门被人打死,没用,不会挣,家里没钱花。她丈夫脾气好,每次骂都不吭声。他把他的钱自己放在抽屉锁着,和尚偷钥匙打开,偷偷拿钱花,还偷烟抽。他开手扶,每天十几家,有时给他硬盒的龙香烟,她就偷。

现在她女儿出嫁了,她也当外婆了,四十岁就当外婆。以前男人都给她钱,她有很多钱花,现在连抽烟钱都找她女儿要。她女儿找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人家,男的以打牌为生,没手艺,没事干,外号叫"大师"。她大女儿二女儿都上广州打工,她自己没什么钱了,现在还喜欢打扮。

我堂姐死的时候才十九岁。那时候是大集体,有基建队,很多女孩在乡镇干活,插秧。有八个女孩想集体投水,跳河,后来只有三个人跳,约好的几个没去。政治夜校。前一年喝药的是狗子,二十六岁,也在夜校,他们谈恋爱,二娘不同意。堂姐长得不错,高中毕业,狗子家境不好,又大这么多岁。

插了秧,收割油菜的时候,那天早上我放牛,我姐在薅田,妈在稻场上喊:桂哎,你回来哎。她带着哭腔,我以为是爷爷死了,赶紧回家,到家才知道是堂姐死了。在大岭乡投的水塘,没多深。

冬梅是六五年生的,三十多岁了,线儿和尚还说别人坏话,冬梅从来不说别人坏话。她生得一般,也打扮,没上初中。她跟线儿的丈夫好,被线儿抓着了。她又跟四伢的岳父。这岳父在三叉口开了个店,什么都卖,冬梅丈夫在那修表,还修无线电,她在那摆了个菜摊,后来又不摆了。那老头六十多岁了,她丈夫上武汉,老头晚上就上她家,她跟婆婆同一个大门,小叔子也一起住,她住里头的两间,老头晚上来,让她婆婆抓住了,男的下跪,婆婆说要告他,后来男的给了两千块钱,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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