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二十分

但他没有说话。

当一阵凉风吹过溪谷,他把黑色的外套拉紧,向高处走去。他经过波特身边,观察着屠宰厂。

特工注意到州牌照,推测着来访者的身份,继续往指挥车走。“我要回去了,”他说,“你正好在来复枪的射程内。”

当他们握手时,这个男人硕大的左手伸出来,抓住了波特的胳膊。他自我介绍说是罗兰·马克斯,是州首席检察官助理。

哦,是他。波特回想起之前的一次电话谈话。这个面色黝黑的男人又盯着工厂,那仍然是个清晰的目标。“如果我站在那儿,我会小心些的。”波特不耐烦地重复着。

“该死,他们有来福枪,是吗?带激光瞄准镜吗?或许还有激光枪和光子鱼雷,像电影《星际旅行》那样,是吧?”

我没时间谈这些。波特想。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长着一个罗马人的鼻子,他在这儿的出现就像钚在反应堆中闪烁的蓝色的幽光。波特说:“请稍等一会儿。”他扬了扬眉毛,走进指挥车。

托比冲着屠宰厂点点头,“像只老鼠。”他说。

“食品呢?”

巴德说几分钟就送到。

“马克斯在外面,亨利。你找到什么有关他的材料吗?”

“他到这儿了?”勒波做了个鬼脸。“我打了几个电话,他是个强硬路线者。像鞭子一样快。专攻白领犯罪,有着卓越的判罪记录。”

“进行过无罪犯分类?”

“确实如此。但是很有雄心壮志。曾经参加过国会竞选,失败了,但是眼睛仍然盯着华盛顿,传闻如此。我推测他希望让媒体来说出这种形势。”

波特很久以前就知道人质的处境也使公共关系局面,职业与生命面临同样的危险。他决定要小心对待马克斯。

“哦,我已经破译了人质的信息,把它记下来,‘预先警告’。我想她是指汉迪。”

勒波睁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点点头,然后回到键盘上。

波特又来到外面,走向马克斯,这位州里第二大律师。“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这些都是真的了?我听到的,他已经杀了一个人质?”波特慢慢地点着头。这个人闭着眼睛叹息着,双唇紧闭,形成悲哀的皱纹。“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疯狂的举动?”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是认真的。”

“哦,我慈悲的救世主。”马克斯用他那粗大的手擦着脸,“首席检察官和我已经相当详尽地谈论过这件事,波特特工。我们对这种混乱状态感到非常焦急,我迅速跑到这儿来就是要问问是否我们能从州这个层面做点儿什么。我非常了解您,波特,您的名声。您的口碑很好。”

波特依旧板着脸,他觉得自己当时在电话里那么粗鲁地将这位律师拒于千里之外,但是现在看来,对马克斯来说,原先的那场对话好像从没发生过。

“这一幕就在眼前上演了,是吗?但是我猜想你也无能为力。这就好像玩纸牌,不是吗?高额赌金的纸牌。”

终极赌注,波特又一次想,并且再一次希望这个人走开。“正如我告诉您的,我此时确实不需要任何州里的帮助。我们已经由州警做后援,而且我已任命查理·巴德做我的副指挥。”

“巴德?”

“你认识他?”

“当然。他是个好警察。我认识所有的好警察。”他四下里看了看,“士兵们在哪儿?”

“人质营救小组?”

“我敢肯定他们现在都藏在安全的掩体里。”

波特还是无法判断来自托皮卡的风是怎么吹的。“我们没有用州的人质营救小组,联邦调查局的援救队现在正在组建,几小时后会到达。”

“那很麻烦。”

“为什么?”波特天真地问,以为他要州营救队处理战术方面的问题。

“我希望你还没有把发动进攻列入计划。看看韦弗案件,看看韦科案件,无辜的人被杀害。我不想发生这种事。”

“没人希望这样。进攻只能是最后的手段。”

马克斯粗鲁的一面消失了,他变得非常严肃。“我知道你对这一局面负责,波特。但是我要你知道首席检察官的态度是和平地解决,不惜一切代价。”

到十月第一个星期二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波特心里想。

“我们也希望和平解决。”

“他提出什么要求了吗?”马克斯问。

到摆脱束缚的时间了吗?还没有。波特推测,任何对罗兰·马克斯的冒犯都会带来很大伤害。“很典型,直升机,食物,弹药。我准备提供的就是食物,我在努力让他投降或者至少在人质营救队到来之前尽可能多救出几个女孩儿来。”

他注意到马克斯的脸比原来变得暗淡了。“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小女孩儿受到伤害。”

“当然不想。”波特看了看表。

首席检察官助理继续说:“有这么个想法——让他放了那些女孩儿,给他直升机,你在里面安放?个类似电影《碟中谍》里的那种小东西,当他们着陆时抓住他们。”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如果有其他办法的话,我们决不让他们走动。”

“你读过汤姆·克兰西的故事吗?有各种窃听器和异频雷达收发机你可以使用。”

“那还是太冒险了。现在的死亡数量是可知的。他所能做的最极限是杀了那九个剩余的人质,可能还有一到两名援救队员。”马克斯惊讶地睁大眼睛。波特态度冷淡地继续说,“如果他到了外面,他杀的人数会两倍、三倍或更多。”

“他只是个银行抢劫犯,又不是大规模杀手。”

要死掉多少人才能证明某人是大众杀手?波特注视着几里外的默默地工作着的联合收割机,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冬小麦是在十一月播种,这是一个直升机飞行员告诉他的,并且还补充说,白种人毁坏草皮种植麦子的方法使帕塔瓦米族印第安人1很苦恼,并制造了大萧条的干旱尘暴区。

该死的食物在哪里?波特想。现在他为时间的溜走而紧张不安。

“这样看来,那些女孩儿是什么?”马克斯问,态度不是很友好,“可接受的伤亡?”

“让我们共同期待不要出现这样的情况。”

门开了,巴德看着外面,“食物快到了,亚瑟。哦,你好,马克斯先生。”

“查理·巴德,祝你好运。情况很糟,尽管这样,你要准备交战。”

“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巴德谨慎地说,“波特先生是真正的专家,波特特工,我应该这样称呼。”

“我要召集一个地方警官情况通报会。”马克斯说。

当豪华轿车消失之后,波特问巴德:“你认识他?”

“不是很了解,警官。”

“他制定了议事日程?”

“据说几年后他瞄着华盛顿好几年了,但他是个好人。”

“亨利认为今年秋天他可能竞选政府部门职位。”

“这我不知道。但是我认为这儿没有什么政见。他关心的是那些女孩儿,他是个有家室的人,我听说。他有好几个女儿,其中一个身体不好,因此我推测他的感情一定受到家庭的影响,那些女孩儿是聋哑人,而且全都如此。”

波特已注意到马克斯戴旧的结婚戒指。

“他会找麻烦吗?”

“我无法想象。他的处世方式,诸如开玩笑及其他,都很前卫。”

“我担心的不是他的幽默感,他有怎样的关系?”

巴德耸了耸肩,“哦,很好,你知道的。”

“我想的很多,查理。我必须知道他是否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哦,他说他要给州长打电话,好像他们很熟。”

“是吗?”

“甚至怀疑州长会不会接他的电话。注意,先有共和党人,然后才有共和党。”

“好,谢谢。”

“哦,现在我们该走了。”

一辆州警车驶过崎岖的道路,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了下来。但是它不是给汉迪送巨无霸汉堡和油炸玉米饼来的。车上下来两个女人。安吉·斯加佩罗穿着中长海军服,她的枪从单薄的运动夹克衫凸出来,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肩上,她戴了一副绿宝石色框架的浅色太阳镜,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穿着警服的女人,梳着褐色的短发。

“安吉,”波特握着她的手,“见一下我的得力助手,查理·巴德,堪萨斯州警。特工安吉莉娜·斯加佩罗。”

他们握着手并彼此点头致意。

安吉介绍另一位女人,“警官法兰西斯·怀廷,她将是我们的手势语翻译。”女警察与大家一一握手,并偷偷地瞥了一眼屠宰厂,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请到里面去。”波特说,冲指挥车点点头。

亨利·勒波对安吉带来的资料非常高兴,他开始迅速地录入信息。波特是对的,她一听到消息——在飞机加油之前——就与劳伦特·克莱克学校的官员谈过话,并开始编辑人质的材料。

“好极了,安吉。”勒波一边说,一边疯狂地打字,“你是天生做传记记者的材料。”

她打开另一个文件夹,把里面的东西递给波特。“托比,”他问,“你用胶带把它们粘起来好吗?”年轻警官接过女孩儿们的照片,钉到软木公告板上,放在屠宰厂的CAD图表上面。安吉已经在底边用黑色记号笔写上了她们的名字和年龄。

安娜·摩根,七岁

苏茜·摩根,七岁

香农·波依尔,八岁

凯莉·斯通,八岁

艾米丽·斯托塔德,十岁

乔斯琳·魏德曼,十二岁

贝弗莉·克莱姆佩,十四岁

苏珊·菲利普斯的照片脸朝上放在桌子上。

“你们总是做这种事?”法兰西斯问。

波特眼睛盯着照片,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掌握的信息比敌人多,你就赢了。”他发现自己一直盯着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因为她们最小。无论何时他想到孩子,他都会把他们想象得很小——也许是因为他和玛丽安没有孩子——儿子和女儿的概念在时间长河中凝固了,好像他永远是年轻的丈夫,他的新娘玛丽安永远是二十五岁。

看看她们,他告诉自己,看看她们。好像他说出声来,他感觉到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工作,注视着照片,除了德里克和托比——他们正专心致志地研究拨号盘。

波特问安吉有关即将放出来的那个女孩儿——乔斯琳·魏德曼的资料。

安吉根据自己的?忆,说:“很明显这是个麻烦的女孩儿。她是语后聋人——已经学会说话之后变成的聋人。你可能认为这会使问题变得简单,而且会对提高学习有所帮助。但是,心理学认为,这些可能容易使人无法完全适应聋人文化。你知道聋人(deaf)这个单词第一个字母大写是什么意思吗?”

波特看看屠宰厂,又看看梅勒妮的照片,说:“不知道。”

安吉扬了扬眉毛,向法兰西斯解释道:“小写(deaf)是指不能听这一身体条件,大写(Deaf)用来表明他们的共同团体,他们的文化。”

安吉接过话题继续说:“就聋人的地位而言,最好是生来就是聋人,且父母也是聋人,避开所有的口述技能。如果你出生在父母有听力的家庭,自己也有听力,并且知道怎么说话和唇读,你就失去了与聋人相同的地位。但是即使这样,一些聋人还是努力被有听力的世界接受——乔斯琳就是这样做的。”

“因此这个女孩儿开始时遭到了反对。”

“她被两个世界所排斥,听力世界和聋人世界。加上她很胖,没有很好的与人交往的技能,成为恐慌性攻击的主要人选。如果汉迪碰巧认为女孩儿具有攻击性,她就可能这样做。”

波特点着头,像往常一样对安吉·斯加佩罗给予恐怖控制小组的帮助深怀感激,她的特长是人质心理学——帮助他们重新获得并记住观察到的东西,这对将来的障碍战会有帮助,也为从前的人质作为对劫持者的审判目击证人做好准备。

几年以前,波特带着她一起参与了一起障碍战,分析了人质报告的数据,并对人质及其劫持者进行了评测,当他做关于谈判策略的讲座时,她经常与他同登讲坛。

波特说:“那么我们必须努力让她平静下来。”

在人质交换过程中恐慌是具有传染性的,它经常导致灾祸。

谈判官问法兰西斯:“你能教我们警察一些手语吗,一些可能有用的?”

法兰西斯边做手势边说:“这个动作表示‘安静’,但是手语是一种很难快速学习和牢记的技能,一点儿错误就会完全改变了意思。我建议如果必须要交流,就用日常用的手势——比如‘过来’、‘去那儿’。”

“我建议让他保持微笑,”安吉说,“通用语言,微笑。这是那个女孩儿需要的,如果他必须说更复杂的话,或许写下来更好吧?”

法兰西斯点头赞同:“好主意。”

“语言前聋人的阅读年龄优势低于同龄正常儿童,但是乔斯琳是语言后聋人,而且——”安吉从亨利·勒波那里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找到了要找的内容——“IQ很高,她能很好地读懂任何命令。”

“嗨,德里克,找几支钢笔和写字簿。”

“已经准备好了。”埃尔伯回答,拿出一堆写字板和一把黑色的记号笔。

波特问安吉是否有老师们的照片:“没有,我……等等,我想我有梅勒妮·沙罗尔的照片。她们中年轻的那位。”

她二十五岁,波特想起来了。

“我们过了送食物的期限。”托比说。

“哦,在这儿呢。”安吉说着,递给他一张照片。

预先警告……

他吃了一惊,这个女人比他想象得漂亮,与其他照片不同,这是一张彩色的,一头波浪般的金发,弯曲的刘海,光滑白皙的皮肤,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这张照片与其说是工作照,不如说是模特的特写照。除了眼睛,到处都透着一股天真的烂漫。他亲手把照片放到公告板上,紧挨着双胞胎的照片。

“她在这儿有家人吗?”波特问。

安吉看着笔记,“劳伦特·克莱克的校长告诉我,她父母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个农场,但是他们这个周末去了圣路易斯。梅勒妮的哥哥去年出了车祸,明天要做一种特殊的外科手术。她请了明天的假,要去看望他。”

“农场,”巴德嘟哝着,“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你应该能听到我们接到的一些电话。”

控制台的一部电话响了,线路扰频,托比按下按钮,对着麦克说了一会儿。“是中央情报局。”他向全屋人宣布,然后开始对着麦克快速地说起来了。他按了几个键,与德里克交换了意见,然后转向监视器。“科沃搞到了卫星探测图象,亚瑟,快来看。”

监视器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背景是深绿色,像闪烁的雷达网,你能够辨认出淡绿色、黄色和琥珀色的光斑,还有屠宰厂暗淡的轮廓和周围许多红色的圆点。

“绿色是大地,”托比解释道,“黄色和橙色,是树木和自然中含热量的物质。红色的是警察。”屠宰厂是蓝绿色的矩形,只是在前面颜色有些变化,窗户和门就在那里。“可能有一点儿从灯光中散发的热量,但并不说明什么。就跟有人在到房顶上差不多。”

“告诉他们持续播放。”

“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你不知道吧?”托比问。

“每小时一万两千美元,”勒波边说边愉快地打着字,“问问他是否在意。”

波特说:“保持联机状态,托比。”

“好吧。但是我今年可要生活费,我们这么富有。”

门开了,进来一个警察,胳膊上挎着一个褐色的袋子,货车房弥漫着热油汉堡和炸玉米饼的香气。波特坐在椅子上,手指紧握着电话。

第一次交换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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