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车驶进另一片深谷般的麦田。
一种单纯的直觉使她意识到出麻烦了。事后她会知道,这不是心灵的启示或预感,是哈斯特朗太太那大而红润的手指焦躁地扶着方向盘。
她的手,在做着手势。
这个年龄稍长的女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肩膀动了一下,头倾斜了有一毫米。身体的任何一点儿细微的变化都表明大脑在思考着什么。
“姑娘们睡着了吗?”问题很率直,她的手指立刻回到方向盘上。梅勒妮溜到前面,用手语示意她们没有睡。
这时,安娜和苏茜这一对双胞胎像羽毛一样轻盈地坐起来,身子斜靠在前面的靠背上,向前方观望。她们呼出的气息吹到这位年龄稍长的老师的宽肩膀上。哈斯特朗太太挥手示意她们把头缩回去。“别往前看。坐回自己的椅子,看对面的窗户。听话。对!看左边的窗户。”
梅勒妮看到了那辆车,还有血。有很多血。她示意这些女孩儿都坐回自己的座位。
“不要看。”梅勒妮要求道。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的胳膊突然觉得有千斤重。“系好安全带。”她费了很大劲才把这句话的意思表达出来。
乔斯琳、贝弗莉和十岁的艾米丽立即按照要求系好了安全带。香农做了个鬼脸,偷偷地看了一眼,凯莉大喊大叫,根本不理会梅勒妮。苏珊继续往外看,她搞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看。
两个双胞胎中,安娜一直安静不动,她把两手放在大腿之间,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与她的妹妹栗褐色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梅勒妮抚摸着女孩儿的头发,她指着面包车左侧的窗户,向孩子们建议:“看那些麦子。”
“这一切太有趣了。”香农嘲笑着回答。
“可怜的人!”十二岁的乔斯琳边说边擦着胖乎乎的脸颊上滚落下来的眼泪。
那辆紫红色的凯迪拉克闯进了灌溉渠的铁门,蒸汽从它的前端飘散出来。司机是位年龄稍长的男子,半个身子躺卧在车外,头挨着柏油路面。梅勒妮这回看到了第二辆车,一辆灰色的雪佛兰。事故发生在十字路口,看起来好像是凯迪拉克在左边行驶,撞上了灰色的雪佛兰,而这辆雪佛兰车一定闯了红灯。雪佛兰被撞离了路面,冲进了高高的麦地。车里一个人也没有,它的车棚已经弯曲变形,散热器喷出一缕缕蒸汽。
哈斯特朗太太把车停了下来,伸手摸到车门旧的镀铬把手。
不!梅勒妮心里喊着,继续往前走!去一家食杂店,一家7-111,或者一所房子。尽管她们一路驶来也没有遇到一家,但说不定前面就能有。不要停下来,一直往前走。她一直这样想着,但她的手不得不移动。因为苏珊说:“我们必须帮助他,他受伤了。”
但是,那么多血,梅勒妮想,她们不能沾上他的血,也许他感染了艾滋病,也许他患有其他传染病。
这些人需要帮助,但是他们需要的是官方的帮助。
八只灰色的小鸟,停留在黯淡的黄昏……
苏珊,这个比梅勒妮小八岁的女孩儿,第一个下了校车,跑向那个受伤的人,她的长长的黑发在强劲的风中飘舞着。
第二个下车的是哈斯特朗太太。
梅勒妮犹豫着没有下车,她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那个司机像一个木制的玩偶一样躺在地上,一条腿弯曲成可怕的形状,头无力地垂着,手肥大而苍白。
她以前从没有见过死尸。
可是,他没有死,当然。不,不,他只是受伤了,没什么,他只是昏过去了。
这些小女孩儿一个接着一个都把目光转向这场车祸:凯莉和香农是最先这样做的,她们很自然地就向外看去。然后是娇弱的艾米丽,她的双手合在一起祈祷——她的父母要求她每天晚上为能恢复听力而祈祷,她把这个做法告诉给梅勒妮,但从没跟其他任何人说过。贝弗莉以一种本能的动作——两手抱在胸前,来抗拒外来的攻击。
梅勒妮慢慢地爬出校车,走向凯迪拉克,半路上,她又犹豫了。与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麦田、苍白的路面相对照,那些血显得格外鲜红,而且淌得到处都是——那个男人光秃秃的额头上,他的胸前,车门上,还有那黄色的皮制坐椅上。
恐惧像滚动的滑车,使她的心骤然跌落在地上。
哈斯特朗太太是两个男孩儿的妈妈,她毫无幽默感,精明能干,值得信赖,而且非常稳重。她把手伸到彩色的毛线衫里,将里面的衬衣脱下来,撕成布条,制成临时性的绷带,用来包扎那个受伤男人头部深深的伤口。她弯下腰,对着他的耳朵轻声呼唤,按压他的胸部,并对着他的嘴进行人工呼吸。
然后,她认真地听。
“我听不见,”梅勒妮想,“所以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还是回到车上去吧,去照看好那些女孩儿。”她那像过山车般的恐惧终于平息下来,太好了,太好了。
苏珊也蹲下身来,为那人脖子上的伤口止血。这个学生皱着眉头看着哈斯特朗太太。她用沾着血?手示意道:“为什么流了这么多血?看看他的脖子。”
哈斯特朗太太检查了他脖子上的伤口,她也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他脖子上有一个洞,”老师吃惊地说道,“好像是子弹穿的洞。”
梅勒妮明白这句话,倒吸了一口气。那个过山车又开始下沉,她觉得自己的胃里空荡荡的——远远地,远远地离开了身体。她再也无法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