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的证据(6)

一定要遵守对梅维丝的诺言吗?但是你又怎么对死去的人--由于死亡而永远不会被背叛或出卖的死者--忠诚?不管他做了什么,梅维丝永远都不会知道,不会被伤害或失望。她不会像一个吹毛求疵的鬼魂一样回来,责备他的软弱。不,他不是因为梅维丝才那么做的。他是为了自己才那么做的。难道,这是在将近五十七年的生活后,他需要证明,自己这个不足取的人也有勇气和作为--通过一种如此可怕的不可取的行为,不管之后怎么样,他再也不会怀疑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身份?他想可能是这样,尽管这些看起来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认为这种行为是不可避免的,是注定的,这种感觉非常可笑。而且,他也知道就是这样。

太阳已经下山了。一阵寒冷的风吹过湖面,摇晃着柳树。他摸到凳子下面的大手提包,慢慢地走向圣詹姆斯车站,回家。

星期四,七月二十日,收到妈妈回信后的第三天,菲莉帕买了一张去约克的当天往返车票,早上九点从国王十字出发。那封和监狱探视许可证放在一起的简短的信上说,去梅尔库姆农场的公共汽车两点整从约克汽车站出发。她处于一种兴奋之中,这种兴奋让她坐立不安。在约克探索一番,比在伦敦游荡着等下一班车要更容易度过等待的时间。

她在约克车站的书报摊上买了一本导游书,然后查了一下火车返回的时间。接着她就开始不知疲倦地沿着有这座围墙里的城市的狭窄街道走着,穿过福斯盖特、夏恩布鲁斯和彼得盖特那些木结构房子和优雅的乔治王朝时期风格的临街铺面之间的街道。她沿着幽暗的小巷,进出充满香料气味的店铺,穿过十八世纪的礼堂。中世纪商人的集会厅里挂着华丽的行业协会旗帜以及捐赠者的肖像。她穿过古罗马浴场的废墟,走进古老的教堂。她仿佛走在一个中世纪的梦中,那里有这

个城市各种赏心悦目的东西;色彩和光线,形式和声音,强加于人们的意识,使它既现实,又超然。这样,她最后经过圣彼得的雕像,穿过西门,走进壮观的大教堂。她在那里坐下来休息,仰望着东边那打破安静氛围的大窗户。她买了一个乳酪和一个西红柿卷做午餐。她突然发觉自己很饿,但为了不打扰其他游客,她并没有就在这里吃。她注视着宝座上的圣父--他和他的创造物--在中世纪彩色玻璃的光辉中,他接受着人们的崇拜。他面前是一本打开的书:《自我概要始与终》。对那些丢失了自己的身份而又有绝对把握能将之找回来的人来说,生活一定非常简单。但是对她而言,那条路被封死了。她的信条更加冷酷而专横,它并不是没有令人安慰之处,不过对菲莉帕而言也仅此而已了。现在,将自己来开始和结束。

她提前到了公共汽车站。双层公共汽车很快就坐满了,她很高兴自己没有在午饭上花多少时间。她不知道有多少乘客是去监狱探监的,这些人月复一月地在这条路线上往返了多久。终点站的站牌上没有标明监狱,只是简单地说明汽车将经梅尔库姆到达莫克斯顿。一些乘客好像互相认识,他们大声打着招呼,或侧身挤过通道坐在一起。他们大部分人提着篮子或者鼓鼓囊囊的提包,上车后把包放在行李架上。乘客中有一半是男人,他们也带着很多东西。但是,他们并不忧郁,在她看来,也没有因为羞耻而心情沉重。也许大家心里都很焦急,但是在这个下午,在晴朗的天气里旅行,他们心里的这种焦急并不强烈。太阳从车窗照进来,晒着塑料坐椅。车厢里散发着强烈的皮革、身体、新鲜蛋糕的气味,还有饱含着浓烈草香味的夏天的风。公共汽车载着人和行李,几乎欢快地沿着绿荫覆盖的乡间小路,晃晃悠悠穿过疏朗的村庄。挂满了果实的欧洲七叶树的大树枝刮擦着汽车的顶篷。然后,随着齿轮的嘎嘎声,汽车驶上一条高而狭窄的路。路边是干燥的石墙,刚刚收割过的田野从路的两边伸展开去,上面满是白色的羊群。

只有三个坐在下层的乘客看起来对车里快乐的氛围无动于衷。一个是穿着体面的中年灰发男人。在车子出发前,他坐在了菲莉帕旁边的座位上。一路上他一直看着对面的窗户,并不停地转动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很普通的金戒指。另外是坐在菲莉帕后面的两个中年女人,整个旅程中几乎一直在交谈,其中一个一直在抱怨。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