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社工比她预想的年纪要大一些。或许安排这件事情的那个不知名的官员认为,这个头发日渐灰白、正处于更年期的肥胖女人能获得那些被收养的成年人的信任。那些人只是到这里来进行例行咨询。不管怎样,他们肯定是需要某种安慰的。对这些失去家园的人来说,法院的指令就是他们生命的脐带,否则,他们何必不嫌麻烦地通过官方渠道来调查自己身份的真相?社工脸上挂着职业性的鼓励的微笑。她伸出手,说:
"我是娜奥米o亨德森。您是菲莉帕o罗丝o帕尔弗里小姐,我恐怕得先看一下您的身份证件。"
菲莉帕差一点脱口而出:"我是菲莉帕o罗丝o帕尔弗里。我到这里来就是想知道我是谁。"但她及时克制住了,感觉这种态度不利于面谈的开始阶段。她们都清楚她到这里来的目的。更何况,她希望这次面谈成功,希望谈话能以她的方式进行,虽然她自己并不清楚那会是
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她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拿出护照和新考到的驾照,一言不发地递了过去。
这里的摆设刻意显得很严肃,连家具都不例外。房间里摆着一张很古板的桌子。在通报菲莉帕到来时,亨德森小姐从桌子旁挪开,示意她坐到一张矮桌子边。矮桌子的两边分别放着一把覆盖着塑料薄膜的扶手椅。桌子上面竟然还有花。那是一个小小的蓝色的钵,上面有"波尔佩罗赠"几个字。钵里放着一束杂色的玫瑰花。这些花并不是花店橱窗里摆放的那种没有香气也没有刺的花蕾,而是花园里摘来的玫瑰。和平玫瑰,超级星玫瑰和藤蔓玫瑰,在科尔德科特街的花园里可以找到这些品种。玫瑰花的花期已过,脱落得只剩下紧紧蜷缩着的一两个花蕾。花蕾的边缘也已经变得灰暗,注定永远都不会盛开了。菲莉帕很好奇,不知道这些花是不是这个社工从她自己的花园采来的。也许她已经退休了,住在乡下,然后又接受聘请回来兼职,做这份特殊的工作。菲莉帕甚至能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她穿着现在脚上正穿着的那双镂花皮鞋和结实的花呢衣服,笨重地绕着她的玫瑰花床去修剪那些应当去掉的玫瑰。这些玫瑰的生命只可能维持到伦敦日。给花浇水的人太殷勤了。一滴乳白色的水珠像珍珠似的躺在两个黄色的花瓣中间。桌子上也溅着水珠。但桌子是仿桃花心木的,不是真的木头,水珠在上面不会留下污点。玫瑰花散发出潮湿的芳香,但它们并不是很新鲜。椅子很舒服,但不能会有来访者在上面坐得安稳。隔着桌子,那副激发她的信心和信任的笑容只不过是因为有《一九七五年儿童法案》的第二十六章才赐予给她的。她在自己的外表上很费了一番工夫。而且那时她一直都是这样,以一种很自我的方式出现在世人面前,每天按照自己想象的模样打扮自己。这天上午打扮的目的是要显得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花心思打扮,这次面谈也没有让她不安,也肯定不需要
特别担心什么。她浓密的淡黄色头发因为夏天阳光的暴晒而显得发白,没有任何部分的头发是同样的金色。她将头发从高高的额头梳到后面,编成一根粗粗的辫子。她的嘴巴很宽,上唇线条有力而弯曲,嘴角边的垂线很漂亮。她没有涂口红,但是很仔细地涂上了眼影,以突出她最引人注意的特征--那双明亮的、稍稍鼓出的绿眼睛。她的皮肤是蜜色的,因为汗水而闪闪发光。她已经在泰晤士河堤的花园中逗留很久了,但仍然不愿意早点到这里来,最后不得不匆忙地赶到。她穿着拖鞋,下身是灯芯绒裤子,上身是淡绿色开领棉布衬衣。与这种随意性不同的是她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像戴着的辟邪物一样:挂着细链子的金表,三颗大大的维多利亚戒指--黄宝石,光玉髓,橄榄石--还有背在左肩的意大利皮包。这种反差是她有意造成的。她的优势是根本不记得自己八岁生日前的任何事情。她认为自己是私生女。这些意味着,她面前没有活着的人死去后立的一排排墓碑,没有虚伪的祖先崇拜,也没有任何东西抑制她创造性地展示自己的观念。她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使自己显得独一无二,让人感受到自己的聪慧,看起来可能奇怪甚至古怪,但绝不能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