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奸(7)

“就说她给刺客杀死?”

“假称暴病而亡,看那些祭奠人的情形如何,自然不难判断。”

依照女真丧礼的习俗,努尔哈赤家中院子的西南处,竖起一个七米长短的木杆子,木杆顶上挂起了大红的魂幡。赫图阿拉本来不大,附近的城寨距离也不远,魂幡悬挂起来,远远就能望得见,好比战时报信的烽火狼烟,不多时亲朋故里便得了凶信,纷纷前来吊唁。舒尔哈齐带着妻子第一个赶到,痛哭了一回。进了五月,天气转热,当天就入了殓,南窗之下,搭建灵棚,灵柩安放在棚中,灵前点起一盏豆油长明灯。直到晌午,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灵前叩头之后,男左女右,分列两旁,直到夜间。龙敦身为长辈,不用吊唁,只派了两个儿子与儿媳妇前来哭丧。张一化暗暗吩咐舒尔哈齐和他的妻子必要留他们守灵。女真习俗,人死以后,较为直近亲友晚辈要轮流在灵前守夜。佟春秀年纪轻轻,守夜的人手不多,龙敦的儿子、儿媳虽是平辈,也不好推辞,只得答应了。

守夜是个极辛苦的活儿,不能睡觉,要定时在灵前上香,照看着长明灯不致熄灭。舒尔哈齐与守灵的男人们在一旁吃喝,他媳妇陪着龙敦的两个儿媳妇等女人在灵前拥被而坐。虽进了五月,关外夜风仍有些凉意,招魂幡被吹得簌簌作响,灵前的灯光忽明忽暗,土红色的花头棺材上画的一只仙鹤,似在云子卷儿上振翅欲飞。舒尔哈齐的妻子见了害怕道:“都说横死的人最容易诈尸,我这心里敲鼓似的,老是静不下来。”

“怕什么!一个死去的人还能怎样?

再说咱们又是至亲,她忍心吓你么?”

龙敦的大儿媳妇见她如此胆小,口气有些不屑。

“话是那么说,可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那病怎么来得这般凶猛,真叫人胆战心惊。你说嫂子是个多么贤惠的人呀!怎么老天这样狠心,让她撇下年幼的儿女,好命苦呀!”

舒尔哈齐的妻子说到伤心处,不由擦起了眼泪。

“什么暴病?

她是给人家一刀……”

龙敦的大儿媳妇还要说什么,却给她的妯娌岔开话题说:“郎中都不及请到,大嫂得的到底是什么暴病,你可知道?”

大儿媳妇登时醒悟,顺势指着舒尔哈齐媳妇道:“这话你该问她才是,怎么却问起我来了?”

舒尔哈齐媳妇忙说:“什么病我也不知道,人都没了,还请什么郎中诊断病根儿!”

说着起身说:“哎呀!方才水喝多了,去方便一下。你们辛苦照看着,我去去就回来。”

努尔哈赤伤心至极,他实在不愿证实果真是龙敦所为,他儿媳妇既说什么“给人家一刀……”,显然是他早已知情,可龙敦手下没有那么多兵马,那城外的兵马又是哪里来的?

看来他们还有更大的阴谋。他将心中的忧虑向张一化说出,张一化沉思道:“他们想得敕书,其意在于建州卫都督的职位,一计未成,知道已有准备,他们断不会愚蠢得还派人偷抢敕书,想必换一种法子。”

“会是什么法子?”

“什么法子我一时猜不出来,但我想他们必是乘乱攻取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沉默良久,决然道:“今夜我到龙敦家里,窥探一下动静。他们如有此意,或许会趁出殡之日作乱。”

额亦都道:“我与哥哥同去。”

努尔哈赤知道他性情急躁,怕他一时情急误事,婉言说:“此次窥探不是打仗,不需太多的人,三弟费英东轻功最好,我们二人去就行了。赫图阿拉是咱们的根本,更需人手照看,丝毫大意不得,你们四个兄弟协助张先生留守,哥哥才能放心。”

随即与费英东换了夜行的衣服,偷偷出城。

龙敦的城寨离索长阿筑建的河洛噶善城不足三里,努尔哈赤与费英东攀城而上,悄悄向城中摸来。见一所高大的院落,坐北朝南,三楹的房门朝东开着,门前兵丁来回巡弋。二人绕到宅院后面,由一个连山的耳房爬上屋顶。女真的房屋以西为尊,通常北侧居中的丈二大屋是正房,进门即是堂房,内置炉灶、炊事用具。西间称上屋,由家中长辈居住,东间居晚辈。他们伏到西间屋顶贴耳细听,屋内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他拔出腰刀,轻轻往屋顶插下,那屋顶乃是茅草搭筑而成,登时撬了一孔缝隙,凝目往下细瞧。只见数盏熊油灯将屋内照得一片通明,南面的大炕上团团围坐着六个人,三爷的五个儿子长子礼泰、次子武泰、三子绰奇阿、四子龙敦、五子斐扬敦赫然全都在座,其余一人只见背影,认不清面目。绰奇阿道:“努尔哈赤如今想必心神已乱,等出殡之日,我们多派些人手,假意去送丧,他必不会防备,乘机除去了他,建州卫都督的职位自然就会由咱们这一房接掌了。”

龙敦一扫那日的猥琐之态,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恨声说:“当年爷爷偏心,将都督一职?与四叔,致使四叔这么多年一直压在咱们头上。嘿嘿,他万万想不到死后还不出一年,努尔哈赤竟保不住这个位子。本来这个位子是祖宗传下来的,凭什么四叔一房做个没完?

就是轮流坐,也该到咱们一房了。其他五房人才凋零,哪里比得了咱们兵强马壮!”

他端起一杯烧酒吃下,向另外一人问道:“你家主子的人马可调集齐了?

我想出殡之期不外明后两天,若是小三天,死去的当夜也算一天,就是明天,如是大三天么,就是后天了。”

“四爷放心,我家主子已将重兵埋伏在佛阿拉祖茔附近,只要努尔哈赤一到,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龙敦冷笑道:“话不可说得太满,昨日夜里我命人假扮刺客,去偷敕书,努尔哈赤被围困在家中半个时辰,可你们那么多人马还是偷不出城。回去与你家主子说,这次再不可大意了,必要成功。”

龙敦说完站起身来,走到西面炕前,原来那神案上早已备好了牛、马、羊三牲,龙敦端起满满一碗酒,对着神位立誓道:“杀了小罕子,与尼堪外兰一起统领建州。”

“杀了小罕子——”

众人随他立在神位前齐声立誓,将各自碗中的烧酒一饮而尽,“呯——”

的一声将酒碗摔碎在地上。

努尔哈赤见了此等阵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原来他们怀着多年的怨恨,甚至不惜勾结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做这等辱没祖宗的勾当!就是拼死恶战一场,也不能让他们的毒计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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