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府(1)

一 闯府

二人缠绵,正在情浓之时,不提防床后跳出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吃惊之下,李成梁身手甚是敏捷,仰身向后一倒,想要躲过刀刺,梨花却惊羞交加,娇呼一声,双手掩胸往李成梁怀里躲藏,恰恰挡在了李成梁身前。努尔哈赤没想到二人突然之间移形换位,眼睁睁腰刀便要刺到梨花的前胸,梨花惊叫着闭了双眼,努尔哈赤陡然看到她眼角闪着泪水,在烛光映照之下分外晶莹。 

努尔哈赤回到家中,将消息禀告了四个伯叔,四人脸上尽皆失色,礼敦叹气道:“你爷爷当真老糊涂了,任凭我当时怎么劝也劝不住,非要去古勒城,还白白搭上了你阿玛一条命。唉!你说要报仇,谈何容易?

对手可不是一般的山贼草寇,李成梁在辽东经营三十多年,杀人无数,你见谁讨个公道回来?

他手里雄兵上万,又是朝廷的命官,他那九个儿子,人称李家九虎,辽东一带人人闻名,胳膊扭不过大腿,咱能把他怎么样?”

“难道就没人主持公道?”

礼敦颇为世故地摇头道:“你这孩子恁的任性!如今李成梁雄霸一方,明朝皇帝正要倚重他,就是告到蓟辽总督张国彦、辽东巡抚顾养谦那里,他们也动不得李成梁,能有什么用!再说他们汉人官官相护,岂会因一个无名小子,坏了官场的义气?”

“爷爷和阿玛总不能这么白白地死了吧!”

努尔哈赤欲哭无泪,心里无限愤懑,红肿的两眼看着伯叔们。

额尔衮低头说:“大哥说得有理,不能意气用事,还是想办法筹集些银子,换回阿玛与四弟的尸体,找个风水吉地安葬为上。小罕子,我们惹不起汉人,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是非了。”

努尔哈赤见他们只想忍让,知道商议下去也没有其他办法,无奈地说:“我那儿有些松子、人参、木耳,还有十几张兽皮,值不了几两银子,不知道他们要多少?”

礼敦满面忧色道:“多带些总没坏处。不知李成梁在抚顺待几天,事不宜迟,等他回了广宁就要多跑路了,来回奔波,耽误工夫倒没什么,可尸首若是发臭了,岂不给人耻笑!”

“好在初春,天气尚寒,不然真叫人痛断了肠子。”

努尔哈赤想到爷爷和阿玛的尸首给人随意搬动,或许夜里暴露在外,无人照料,眼圈一红,忍不住落下泪来。

礼敦看他一眼,说道:“小罕子,你身为建州左卫都督的长子,此事当仁不让,及早赶去抚顺,免得迟了,悔恨莫及。”

带头捐了一百两银子,其他几人见了也各自捐了,一起交给努尔哈赤。努尔哈赤知道众人给李成梁吓破了胆,不敢去抚顺,只得默默将银子收了,孑然一人转回到家里。此时,夜已深了,女儿东果、儿子褚英早已睡熟,怀孕的妻子佟春秀在灯下坐等。刚刚搬回来不久,屋子还是簇新的。看着腰身日渐粗重的佟春秀,努尔哈赤想起八年漂泊在外的凄苦,扑簌簌地滴下眼泪来。

努尔哈赤的额娘是塔克世的大福晋喜塔喇氏,生了三个儿子,努尔哈赤是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舒尔哈齐、雅尔哈齐。努尔哈赤八岁那年,喜塔喇氏撒手人寰,撇下三个年幼的孩子。继母那拉氏年轻貌美,却心毒如蝎,扬言要将兄弟三人赶出家门,幸亏觉昌安执意阻拦,塔克世心里也惦记着建州左卫都督的位子,不敢做得过分出格儿,没有顺从妻子的心思往外硬赶。那拉氏见硬赶不成,就变了法子,动辄打骂,不给饭吃,想方设法逼三人自行离开。努尔哈赤见这样忍饥挨饿也不是办法,依仗身体强健,进山挖参打猎,往抚顺、宽甸、清河等地换回银钱,勉强度日。如此,又过了九年,塔克世做了都督,那拉氏的儿子巴雅喇也已六岁,再也容不得三人。觉昌安怕日子久了,那拉氏为了亲生儿子巴雅喇继承建州左卫都督之位,对三个孙子下毒手,见他们年纪长大了,就偷偷给了些银子,命孙子们离家谋生。兄弟三人抱头大哭一场,各奔东西。这一年,努尔哈赤十七岁。

努尔哈赤一路向南,流浪到抚顺城。抚顺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河,乃是女真与汉人互市贸易的大邑,商贾辐辏,买卖兴隆。成群结队的女真人驮着人参、松子、木耳、蜂蜜、蘑菇、兽皮等山货,来抚顺换取银钱,买回兵器、布匹……努尔哈赤从未见过这么高大城垣,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集市,便在城里找了一户人家做工。这家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名唤佟千顺,为人和善,是个忠厚的长者,颇有家资,只是门下人丁极为单薄,生了一个儿子、五个女儿。五个女儿早已出嫁,儿子三十多岁得病死了,儿媳妇只养下一个女儿春秀。春秀长得十分标致,性情也温婉,对祖父母、母亲极是孝顺。佟千顺与媳妇商量给她招个上门女婿,也好养老送终。他见努尔哈赤虽是天涯浪子,并非汉人,但身形魁伟,仪表非凡,就将孙女许了他。婚后一年,佟千顺病故,努尔哈赤成了佟家的主人,自立门户。佟家家底殷实,佟春秀精明干练,极善持家,努尔哈赤衣食无忧,每日或寻师练武,或到书场听说书人讲《三国演义》,结识了几个要好的兄弟,过得快活自在。

五年以后,塔克世因小儿子巴雅喇资质驽钝,纨绔不肖,越大越不成器,想起三个流浪在外的儿子,派人找回了三兄弟,并有意将都督之位传与努尔哈赤。多年分别,一朝欢聚,父子相处却也和睦,谁知不出两月,觉昌安、塔克世双双惨死古勒城。

佟春秀见努尔哈赤悲伤不已,知道丈夫性情有些执拗,难以劝阻,陪他落了一会儿眼泪。等努尔哈赤心绪平静下来,径自将他的手拉到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轻声问道:“今儿个这小东西一直在里面折腾,你回来时,才好了一些。你说会是儿子还是女儿?

你愿意要什么?”

“儿女都好。是儿子将来跟我打猎护家,是女儿帮你说话解闷儿!”

努尔哈赤见妻子眉目流盼,带了几分娇羞,想到抚顺之行吉凶难测,万一有什么闪失,不是把她们娘几个撇得好苦?

登时想起早早死去的额娘,难道自己孤苦的经历竟要轮回给儿女?

一把搂住妻子,又是悲伤又是惭愧,良久几乎难以自制。想到尸骨未寒的爷爷、阿玛,暗恨礼敦等人不肯出力,区区几百两银子怎会看在李成梁眼里?

看来只有暗偷或明抢了,但不知道爷爷、阿玛尸身的下落,如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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