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死亡的颜色(10)

我强迫自己走近一些,去看个究竟。一号遇难者的前臂高高地抬起,似乎是准备好了要打斗的样子,一副拳击手的架势。也许是大火烧得时间不够长,或者是温度不够高,肌肉并没有完全被烧毁。尽管如此,从后墙蹿上来的火苗还是产生了大量的热量,把上肢的肌肉都烘烤得收缩了,使得胳膊肘部背面变得像干树枝一样。烧焦的衣服一块一块地覆盖在骨头上。双手也被烧成了小黑棍。

看到一号遇难者的脸,我想起了拉美西斯木乃伊 。它的嘴唇被烧掉,露出瓷釉破碎、烧得黑乎乎的牙齿。一颗门牙隐隐露出出金属镶边的轮廓。鼻子被烧焦,烧扁;鼻孔向上,就像果蝠的喙。我还看到,一条条的肌肉纤维绕着眼眶,穿过颧骨和下颌骨,就像解剖课上绘制的解剖图一样。两个眼窝中各有一颗干枯的眼珠。眉毛被烧掉了,头发也被烧毁了。

现在,再看看二号遇难者的状况。虽然都是被烧死,二号的尸体要完整一些。虽然皮肤黑乎乎的,有的地方破裂了,不过大多数都是被熏黑的。眼角散发出微微的白光,耳朵里边和耳垂下面变得苍白无色,头发上面是一顶烤焦的帽子。死者的一只胳膊平放着,另一只伸开,好像要去触摸死去的伙伴似的。张开的手已经被烧成了一个焦黑的骨爪。

拉曼彻仍在发出严肃、单调、低沉的声音,描述着房间结构和房间内没有生命的遇难者的情况。我一边听着,一边因为这里不需要我而如释重负。他们或许会需要我吧?不是说,屋子里还有孩子吗?透过洞开的窗户,我看到了阳光、松树和反光的白雪。在房屋外,生活仍在继续。

静默打断了我的思绪。拉曼彻已经停止了口述,用橡胶手套替换了原来的羊毛手套。他开始检查二号遇难者的尸体,拉了拉眼睑,对鼻腔和口腔进行了查验。接下来,他把尸体朝墙壁那边滚动,并提起衬衣的下摆。

二号遇难者皮肤的外层已经裂开,开口处的皮肤向外卷曲着。卷曲的表皮看起来呈透明状,就像鸡蛋里面的那层薄膜那样。在剥落表皮的下面,肌肉组织呈鲜红色和斑驳的白色,这是因为表皮在卷曲之后仍与白色的地方保持着连接。拉曼彻用一根戴手套的手指按压死者背部的肌肉,鲜红的肉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斑点。

正当拉曼彻把尸体恢复为原来的仰卧姿势时,休伯特走了进来。我们俩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他。

“空的。”

我和拉曼彻仍然一头雾水。

“那里只有两张婴儿床。一定是孩子们的房间。邻居们说,这户人家有两个孩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双胞胎男孩。他们不在房间里。”休伯特掏出一个手帕,擦了擦皲裂的脸。热汗和北极风的结合可真不怎么样。

“这里有什么情况吗?”

“当然有了。这些需要进行尸体解剖。”拉曼彻用忧郁、低沉的声音答道,“不过,根据初步判断,我认为火灾发生的时候,他们还活着。至少是这个人还活着。”他指着二号遇难者的尸体,“我还需要半小时左右,然后你们就可以移动这些尸体了。”

休伯特点了点头,去通知他的运输小组了。

拉曼彻走到一号尸体旁边,然后又返回到二号。我默默地注视着他,对着戴连指手套的手指不停地哈气。最后,他停了下来。不用问,他会把结论告诉我的。

“烟尘,”他说,“鼻孔四周、鼻子里面和呼吸道,到处都是。”他看着我。

“大火燃烧时,他们仍然在呼吸。”

“对。还有其他情况吗?”

“尸斑,呈樱桃红色,这些都说明血液里有一氧化碳。”

“那么……?”

“在受到压力时,会出现转白反应。尸斑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一般情况下,转白反应会在尸斑产生数小时后出现。”

“是的。”他看了看手表,“现在刚过八点。二号遇难者至少在凌晨三点或者四点的时候还是活着的。”他脱下橡胶手套。“这是有可能的。不过,消防队是两点三十分赶到这里的,因此,死亡时间是在此之前。尸斑的变数很大,因此很难判断。还有什么事?”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听到了从下面传来的嘈杂声,接着是上楼的声音。一个情绪激动、喘着粗气的消防员出现在门口。

“Estidecolistabernac!”

我赶忙搜索我的魁北克法语词典。没有这个词。我看了看拉曼彻。可是,还没等他给我翻译出来,那个消防队员就接着说了下去。

“这里有叫布兰纳的人吗?”他问拉曼彻。

那种憋闷的感觉一下蔓延到了我的五脏六腑。

“我们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具尸体。他们说我们需要找一个叫布兰纳的人。”

“我就是唐普·布兰纳。”

他的头盔夹在一只胳膊下面,脑袋尖尖的。他望着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他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回过头来望着拉曼彻。

“队长清理完之后,你就可以下去了。你最好带一把勺子,因为这具尸体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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