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晚饭时分,各项工作都已就绪,于是我们轻松愉快地美餐了一顿。每当弗里茨得知生意进展顺利时,就会兴高采烈,在饭菜上也多下些工夫。那晚,看到汤里有那么多蘑菇,我冲他抛了个媚眼;接着,尝出沙拉酱里有龙蒿的味道,我又给他来了个飞吻。他羞红了脸。沃尔夫对菜肴连连夸奖,恰如其分,可弗里茨总是羞红脸;每当我抓住时机夸他两句时,他也会羞红脸。我向上帝起誓,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我高兴,他可不想让我失望。我常怀疑沃尔夫是否注意到这些。他对饭菜如此敏感、投入,凭直觉我会说他没注意,但凭直觉来猜测沃尔夫,总要出错。
吃罢晚饭,沃尔夫立刻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说了他要彩排。我在厨房和弗里茨商量了几分钟,然后上楼换衣服。我选了一件灰色细格纹西服,浅蓝色衬衣,深蓝色领带,这可是我最好的行头。我和沃尔夫住同一层,下楼前,我顺路去问他一个问题。沃尔夫坐在绒缎椅里,正在阅读灯下读保罗?蔡平的小说。我站在那儿,等他用铅笔
在段落上做完标记。我说:“如果有人带外人来,比如说律师,放他进来吗?”他没抬眼,点点头。我下楼去办公室了。第一位来得很早。我以为要到九点才来人,可还差二十分钟,我
就听见弗里茨走过门廊去开门。随着办公室门把手的转动,弗里茨请进了第一位受害者。他该刮胡子了,穿着肥大的裤子,头也没梳,浅蓝色眼睛四处踅摸,最后停在了我身上。
“见鬼,”他说,“你不是尼禄?沃尔夫。”我承认我不是,并告诉他我的身份。他没想和我握手。他说:
“我知道我来早了。我是迈克?艾尔斯,在《论坛报》的城市版工作。我对奥吉?里德说,为了保命,今晚我得请假。我在外面喝了点儿酒,后来,我想我真他妈的傻,这儿怎么也不能没酒呀。我不是指啤酒。”
我问:“杜松子酒还是金酒?”他笑了:“你可真行。苏格兰威士忌,不用稀释,别费那事儿。”弗里茨和我已在早餐室的桌上备好酒,我倒了一杯,心想为哈佛,
为阳光灿烂的大学生活,以及其他好事干杯。我还在想,如果他嗓门提得太高,可够烦的,但我要不迁就他的恶习,他就该跑了。银行报告我已牢记在心,我知道他在《邮报》干了四年,在《论坛报》干了三年,每周能挣九十美元。而且,不管怎么说,记者是我的软肋,我总觉得他们知道得比我多。
我又给他倒了一杯,他坐下,手拿酒杯,跷着腿。“告诉我, ”他说,“尼禄?沃尔夫真的在开罗后宫里当过宦官吗?他是靠着从姑娘们那儿搜集给‘天堂’牙膏的证明信起家的吗?”
这真讨厌,有半秒钟,我生气了。“听着, ”我说,“尼禄?沃尔夫真的是——”我打住,大笑起来。“的确, ”我说,“不过他不是宦官,他是头骆驼。”
迈克?艾尔斯点点头。“这就对了。我是说这就证明了为什么骆驼难以穿过针眼①。我从未见过尼禄?沃尔夫,但我听到的传闻很多,我也见过针。还需要别的证据吗?”
我又给他倒了杯酒,才又来了人。这回是一对,费迪南德?鲍恩,股票经纪人,还有洛林?A.伯顿大夫。为躲开迈克?艾尔斯,我到门廊去迎接他们。伯顿是个大高个儿,相貌堂堂,挺拔而不僵硬,衣冠楚楚,自有一番风流,黑发、黑眼、疲惫的双唇。鲍恩中等身材,从头到脚疲惫不堪。他身着黑白两色,如果我某天晚上想见他,估计不太可能,我得去正在首演某出戏的剧院,在走廊里等他。他的脚娇小玲珑,穿着漂亮的低跟便鞋,漂亮的女人般的手戴着漂亮的灰色小手套。他脱外套时,我不得不靠后站,以免他胳膊乱摆,划到我的眼睛。对于在狭小空间,对同性持这种态度的男人,我没什么好感,特别是不该让他们坐电梯。当然,在哪儿碰上这种人我都不会喜欢。
我对伯顿和鲍恩解释说沃尔夫很快就下来,然后带他们去办公室,见到了迈克?艾尔斯。艾尔斯称鲍恩为费迪,递给他一杯酒,称伯顿为洛尔莱。弗里茨又领进来一位,花商亚历山大?德拉蒙德,整洁的小个儿男人,留着小胡子。名单上的人只有他以前来过沃尔夫的办公室,两年前,他和一群参加会议的人一起参观过沃尔夫的花草。我记得他。接着,其他人三三两两地都来了:塔慕尼协会 ②的普拉特、阿
①语出《新约》“马太福音”十九章二十四节:“耶稣对门徒说:‘我实在告诉你们,财主进天国是难的。我又告诉你们,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神的国还容易呢!’ ”《新标点和合本串珠圣经(简化字横排版)》,中国基督教协会,一九九六,南京。
②塔慕尼协会,美国民主党在纽约市有实力的政治组织,成立于一七八九年。
德勒和卡伯特律师,费城的销售经理科默斯,杂志编?埃德温?罗伯特?拜伦,建筑师奥古斯都?法雷尔,还有一位从波士顿来的怪人李?米歇尔,他自称代表科拉德和银行家盖恩斯。他有盖恩斯的委托书。
这样到九点十分,共有十二位,把科拉德和盖恩斯算在内。当然,他们彼此认识,但称不上见面有多高兴,就连迈克?艾尔斯也是拿着空杯子四处走,脸拉得老长。其他人大多坐着,一副参加葬礼的神情。我走到沃尔夫的桌边,轻轻按了三下铃,通知弗里茨。两分钟后,我隐约听到电梯的嗡嗡声。
办公室的门开了,所有人都转过头。沃尔夫走进来,弗里茨在他身后拉着门。他慢慢踱到屋子中间,停下,转身,说道:“晚上好,先生们。”他走到安乐椅旁,膝盖窝顶着椅子边,握紧扶手,坐下。
迈克?艾尔斯冲我摇了摇杯子,喊道:“嘿!宦官兼骆驼!”沃尔夫微微抬起头,以他最善意的口吻说:“您是在为蔡平先生的私家动物园作补充吗?”“嗯?哦,我是说——”乔治?普拉特说:“闭嘴,迈克。”建筑师法雷尔则一把抓住他,把他拽到椅子上。
我已经给沃尔夫递上来宾名单,他看后抬起头说:“很高兴看到卡伯特和阿德勒先生在这儿。我想他们都是律师。他们的知识和受过训练的头脑可使我们不至于犯低级错误。我还注意到迈克?艾尔斯先生也在场,一位记者。他是你们中的一员,因此我只需说如果你们不想此事曝光——”
迈克?艾尔斯嚷道:“我不是记者,我是猎闻高手。我采访过爱因斯坦——”“您喝了多少酒?”
“见鬼,我怎么知道?”
沃尔夫一扬眉:“先生们?”
法雷尔说:“迈克没问题。别理他。他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