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个“Re?鄄freshman”的资格来谈大一,也许谈得更详细些,我愿意忠实的报告一些生活的概况。
刚来到这里的人,大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之感,行李挑进了校门,不知去找训导处还是去找学生自治会?也许你认识几个同学。然而拦路问人,他便会笑嘻嘻的告诉你:“不认识,你知道不知道他住几号寝室?”“寝室?”那就只好摇摇头了。你的同学也许是念哲学的,问上几十个人,也许不会有人知道。你要沿着寝室去问,而寝室有三十余座,每座分甲乙两段,每段又分成若干小组,每一小组彼此甚至于都不认识。你到每个寝室,每个小组去问,一个月也休想问到。说不定,你的朋友一来,搬到文林街去住了,你又上那儿去找?
寝室从来不大空。就是空了,也没有办法找进去住。每个小组都严密保护,布张起,板子钉起,很多还有个小门,不认识的人跑进去,别人还当你是贼。这里,也并没有指定那一间宿舍是大一的,你像游街样的逛了半天,仍然毫无头绪。天要黑了,就只好找到饭厅,在饭厅的桌子上混几夜,有时混上十天半月也不算稀奇。
睡的地方暂告解决,吃的问题又来了。联大的伙食团是很小的单位,名额一定,从来不为新生加一桌或是办个膳团。在没有膳位之前,只好进小馆。昆明的生活费高得出奇,路费带少的人饿肚子是很可能的。我听见小馆的主人是同乡口音,便去请教他,他才为我介绍了一个同乡的去联大。一个学生到学校来,学校不设法,反要去请教开馆子的老板,真使人有点啼笑皆非,至少也有点滑稽。
假设你运气好,找到了熟人,可替你找个床位;不过包膳还是不太容易:要去征求,碰着有老同学吃得不耐烦了要换换口味,或者你的朋友是分膳委,也许他认识总膳委,先替你登个记,等一届完了,膳委发起慈悲来,请校外的人退出,你的大名方能补了上去。
麻烦还不只此。九月来的,十一月贷金才能核发下来。这一下可苦了战区学生,一时手头周转不灵,伙食费不缴,膳位就成了问题。人在教室或图书馆,心里却在为那宝贝膳位着急,而且贷金永远跟不上物价,差的,还请君自贴。
好容易注了册。选了课,教室的麻烦又来了。南区北区没有摸清楚,该上微积分的却跑到逻辑堂上去了,微积分和大代数解析几何倒底大大不同,上完了一堂去交卡片,先生说:“你弄错了,这是逻辑。”
教室弄清楚了,书又叫人伤脑筋。教务处从来不公布书名,这是联大的传统。八年来只有大一国文曾奉“部令”改过一次,其余的都是世代相传。好容易课本打听清楚,买书又成了问题,有些书在新书店里根本买不到,只有在校内“重价征求”。还真是“事俱齐备,只欠东风”。然而书是越来越少的,“重价征求”贴满了全校,也许上了半年课仍然没有征求到。
你想知道联大精神吗?这里没有升旗早操,更没有纪念周训话,也不像别的大学,一进去有一个月的新生训练,灌输你什么校史和“总裁言论”。在联大你要想了解联大精神,只有自己去体会,也许亲身的经历比训练一下来得更亲切,更明了。
当然你的朋友可以和你讲几个故事,譬如红学大师×××在“跑警报”的时候,指着有名的小说家×××说:“学生跑警报是后生可畏,我跑警报是保存国粹,你,你有什么资格跑?”或者是哲学大师沈有鼎在教授会辩论得最激烈的时候,抱着他的德文书朗诵起来!……也许你的朋友还会讲些三青团演戏的事,拿着棍棒守门,把非团员和不满意他们的人都认为是共产党;而且我们的常委张伯苓也有同感。你还可以听到倒孔大游行的壮举……太多了。这些片断的故事,你听了一定感到无限的新鲜和兴奋,然而这些还不能整个代表“联大”。
你空了,走到民主墙下读读壁报,你就会知道这里的文字,在国内还没有一个杂志和报纸能登得出来。在这里,你可以看出中国的黑暗面,贪官们怎样肥了自己而把中国人民赶进了坟场。你可能恍然大悟,以前在你心里存在着的一种模糊的不满。在这里都替你发泄出来,你会觉得有一种复仇似的痛快,虽然只是在文字上对专制者的一点暴露和反抗。
你也可以随时去听演讲,不论是学术的或是时事的,从听讲当中,可以得到更多的智识,更坚定你对民主自由的信心。
慢慢地,你把许多事实,故事,演讲和自己的经验混在一起,你会像发现真理样的体验到联大的精神:永远不断的追求真理。真理是愈辩愈明白的,是非黑白,在你眼底下划分了显明的界限,你也就快变成“联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