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3)

挂了电话后,夏先生到了公司。马上就接到了一个电话:“老夏,这次你太幸运了,我为你感到高兴。客户你就先不要想了!不过,这可是大客户????”夏先生想吐,他讨厌“不过”,更讨厌“不过”之前那堆虚伪的赘语,那是包裹刀锋的海绵。疏松的海绵,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体,现在逐渐松垮了,也变得像一堆海绵了。变黄,变软,变成疏松多孔的海绵,失去生命——挂了电话,他胃里????倒海。他找出胃药。不久前,上面还贴着夏至清写的便条,现在撕去了。他吞了两片。定了定神,他到办公桌旁,坐下。有一堆等待签名的文件,还有一堆客户资料。他忽然更想吐了。一个个文件夹,好像都夹着一只灰色的死老鼠,流着血。他忽然吐了出来。呕吐物粘在他的西装上——他越来越厌恶的西装上。他喃喃自语:“该死的快餐店,我要投诉你们。”

又吃了药,他到休息间躺了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睡觉变得漂浮。夏先生无法捉住睡眠的方向了。他陷入一个迷糊的状态。他醒来,口很干,头有点晕。有一个瞬间,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他强迫自己进入状态,处理好桌上的一堆文件。三个小时过去了,咖啡已??换了几±?。夏至清常常对他说不要喝那么多咖啡,但是他不听。天已??黑了。他穿上外套,感到寒冷。他走到了大街上。思忖晚饭去处。他在大街上闲逛。最终他坐到大街的靠椅上,给朋友们群发一条短信:“买啤酒零食来我家看球!”

走回家的路显得那么漫长。周围行人的脚步很快,或许是因为天气冷。他也觉得冷。但是他走不快,也不想走快。曾??,他也步履匆忙地跑过大街小巷,嘴中可能还塞着一块面包。路灯亮起来了。一只白鸽飞到一盏路灯上,不久又飞走了。它没有家,对吗?我有家。他对自己说。我有家。家里开着暖气。他忽然想到夏至清会不会先回家把暖气打开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多冷几分钟。

这天他忽然不想乘坐电梯。他走到楼梯间,一级级阶梯,显得如此冰冷、漫长。但是他走了上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想走楼梯,或许他想多给朋友们一些时间,那么当他走到家门口,可能已??有许多朋友在家门口等候。或许他就是纯粹一时兴起。他走了几级,就开始??气。有一次停电,夏至清轻松地就从楼梯走到了家门口。他想到夏至清轻松地走完了楼梯,就走出楼梯间,找到电梯。

到了门口,只有一个朋友在等待——那就是魏先生。魏先生是夏先生的老朋友,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他没买啤酒,取而代之的是两瓶果??,也没买零食,倒是带了一个饭盒。

“老魏,只有你一个?”

“今晚有什么球赛?别人都在家陪老婆孩子,??理你啊!”

“那你不在家陪老婆孩子?”

夏先生明知故问。魏先生是朋友圈中最著名的“气管炎”,男性朋友嘲笑他软弱可欺,女性朋友称赞他心系妻儿——每天下班,魏先生总会推掉一切应酬聚会,赶回家中做饭,吃饭,洗碗,拖地,陪老婆看电视,给女儿辅导功课,睡觉,失眠。每当他出席宴会,身旁必定跟随着老婆大人,以及老婆大人如影随形的圣旨:“不准喝酒!”“不准抽烟!”“不准吃油炸食品!”他甚至陪妻子逛街。对于妻子买的衣服,一律说:“好看!”对于妻子想要买给他的衣服,一律说:“我不缺衣服,你给自己买吧!”对于妻子买给他的衣服,一律说:“真合适!”????只有在夏至清和夏先生再次爆发世界大战,夏至清离家出走的时候,魏先生才有解脱的机会,魏太太会说:“夏朝他儿子又走啦?他一个人也怪不容易的,去陪陪他吧,早点回来,不要喝酒,不要抽烟,不要打麻将,不要吃零食,早点回,过一会儿我打电话到夏朝家,不要让我知道你又到大街上闲逛去了。”

——他们刚进屋,电话就响了,夏先生去接,是魏太太。

“喂,是夏朝吗?我是阿芳啊。”

“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魏去看你了,他到了吗?”

“到了到了。”

“我还有事,先挂了啊。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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