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很冷,隔着门,我能听到里面的低语声,但没有别的动静。我拿出圆规在暖气片上戳着玩儿,把塑料腿拗出弧度来,假装自己在俯瞰巴黎铁塔。
前一天晚上是祈祷者聚会,怀特夫人看到了异象。
“看到了什么景象?”我们都急切地问她。
“噢!可神圣啦。”怀特夫人说。
圣诞活动的安排正在进行中。我们征得了救世军团的同意,分享他们在镇公所外的空场地,还有传言说,斯普拉特牧师会带些改邪皈依的异教徒回来。“我们只能希望并祈祷。”我母亲说完,立刻去给他写信了。
我又赢了一次《圣经》知识竞赛,还被选中担任主日学校露天表演的解说员,这可让我松了一口气。过去的三年里,我一直扮演玛丽亚,再演也演不出什么来了。更何况,那得和斯坦利·法莫演对手戏。
天气晴朗温暖,也让我很开心。
可在学校里只有困惑。
这一次也一样,门最终打开时,我已经蹲在地板上了,只能看到羊毛袜和暇步士鞋。
“我们想和你谈谈。”福尔夫人说。
我急忙站起来,走进屋,感觉自己好像但以理。
福尔夫人拿起一只墨水瓶,仔细地端详我。
“珍妮特,我们认为你可能在学校里有些问题。你想不想对我们说说?”
“我很好。”我含含糊糊地顶了一句。
“你确实全心全意的……这么说吧,虔信上帝。”
我目不转睛地瞪着地板。
“你的绣布,比方说吧,其主旨让人很不安。”
“那是给我朋友做的,她喜欢这个。”我一想到艾尔西接到这份礼物时该是多么容光焕发,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你的朋友是谁呢?”
“她叫艾尔西·诺里斯,她送了我三只在烈火炉子里的老鼠。”
福尔夫人和老师面面相觑。
“那你写动物作业时,又为什么选择戴胜鸟和岩獾,而且有一次,我相信是有的,还写了虾?”
“我母亲教我读书写字。”我几乎是绝望地跟她们这么说。
“是的,你的读写水平很不一般,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怎么回答呢?
我母亲教我读的是《申命记》,里面到处都有动物(大多数都是不洁的)。每当我们读到“凡分蹄成为两瓣、倒嚼的走兽,你们都可以吃”这段,她会把所有提到的动物画出来。马、兔子和小鸭子都是略有寓意的,但我很了解鹈鹕、岩獾、树懒和蝙蝠。这种极富异域风情的喜好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就像威廉·布莱克那样深受其害。我母亲画过飞虫和飞鸟,但我最喜欢的是海底动物和软体动物。我从黑泽海滩捡了好多带回家收藏。她有一只蓝色钢笔,用来画大海,还有棕色墨水,用来画蟹壳上的斑纹。红色圆珠笔是画龙虾的,不过她从没画过虾,她更喜欢在蛋糕里吃到它们。我认为,这事儿困扰了她很久。经过了无数次祈祷,和什鲁斯伯里一位虔诚贤人的一次商讨,最后她总算认可了圣保罗的说法:上帝涤净的东西,我们决不能称之为平凡。那之后,我们每个周六都去莫里的海鲜店。《申命记》也是有瑕疵的,里面尽是“可憎的”和“不可说的”。每当我们读到私生子、阉割这类字眼,我母亲就把那一页翻过去,说“把那个留给上帝吧”,但等她走了,我会翻回去偷偷瞄一眼。我真高兴自己没有睾丸。睾丸读起来很像肠子[1],只不过长在身体外边,《圣经》里的男人总会把它们割掉,然后就再也去不成教堂了。真吓人。
“好吧,”福尔夫人开始催了,“我等着呢。”
“我不知道。”我回答。
“那又是为什么,你要恐吓其他小朋友呢,这个问题恐怕更严肃,是的,恐吓其他小朋友?”
“我没有。”我抗议。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斯宾塞夫人和斯拜热夫人今天早上特意来告诉我,她们的孩子都做噩梦了?”
“我也做噩梦的。”
“问题不是你做不做。你一直在对无知年幼的心灵谈论地狱。”
这倒是真的。我无法否认。我确实跟同学们讲过,魔鬼有多可怕,被诅咒的命运又有多恐怖。我还曾亲身演示过,差点儿把苏珊·亨特掐死,但那纯属意外,后来我把自己所有的止咳糖都送给她了。
“我很抱歉,”我说,“我以为那很有趣。”
福尔夫人和老师都摇摇头。
“你先回教室吧。”福尔夫人说,“我会给你母亲写信的。”
[1]睾丸英文为testicle,肠子英文为intestine。